朋友说,拉萨首先是一座城,其次才是一个人。我认同这有趣的说法,如果将人与城割裂开来,拉萨将不再是举着自己骨头写诗的人。而更多的时候,我则认为拉萨是一个符号,一个可以无限放大也可以无限缩小的符号。这符号本身就是一首经久耐读的诗歌作品,其沉重的内涵决定了广阔的外延。而这内外之间的空间,则是一座城厚实的文化累积,是一个人趟过岁月长河残留下来或深或浅的印记。
从收到《村里有鬼》这本诗集,到读完诗集里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符号。像是徒步完成一次长征,只不过脚下踩过的不是雪山,不是沼泽地,不是前后围堵的炮火连天。我必须承认,我踩踏的是自己有罪的躯体,撬开嘴巴,然后从喉咙到内脏,完成一次大清洗。抛开其他,单就诗歌造成这样浓烈持久的冲击,追溯到上一次,还是故乡诗人石头哥的《对话》。诗人是一个感性而又脆弱的特殊群体,好的诗人总是立足脚下的土地,高高举起自己骨头,像自己内心发起一次次冲击。石头哥是这样的诗人,拉萨更是。
诗歌到底应该描述什么?很多人在很久以前就开始争论,时至今日,依然没有一个准确到令所有人都能接受的答案。有人喜欢坐在空调凉房里意淫爱情,就有人喜欢深入泥土内部找寻遗失的自己。人性多变而又复杂,无论何种价值取向我们都该宽容的去看待。一个人一辈子可以不喜欢很多东西,但不可以不给自己机会,对自己做一次全面而深刻的剖析。国内诗坛多匠人,多小人,多追名逐利的伪君子,却独独少了诗人;国内诗歌,多深刻到连写作者自己都摸不清头脑的大作,多肤浅到连写作者自己都脸红的庸作,多技巧纯熟语言秀美的华丽诗章,却独独少了深入人心,如一石激起千层浪的脍炙人口的作品。我不知道当下中国的所谓诗人们都在忙些什么?理论研究会?扯淡,无非就是吃吃饭喝喝酒泡泡妞。培养能复兴诗歌创作的新人?好像也不是,纸媒刊登出的作品,鲜有可读的。或许,他们都在找寻自我吧。糟蹋完诗歌,糟蹋完诗歌爱好者,也该累了,停下来审视一下自我头顶那枚诗人的桂冠,顺便意淫下一个要去糟蹋的领域。这个时候,拉萨和他的诗歌横空出世了。当我将拉萨诗歌所涉及的题材以及语言,当成诗歌界一种被忽略的现象去诉说时,我的内心突然就像被针扎了一下,疼的令我手足无措。
拉萨现象首先是一个取材现象。文学创作过程就是一个将生活艺术化的过程,遗憾的是,很多人将目光投向一些假大空的东西,始终不肯低头看看自己脚下的土地,看看周边活生生的人群。这不能说是一种错误,但至少是一种遗憾。文学创作是人性创作,离开附着在我们血液内的人性,一切美好都只是幻觉。拉萨在《柳大宝的娃子考上了大学》里这样写到:“柳大宝的娃子考上了大学/村子里的娃们遭了殃/不断听到有人骂自己的娃:不争气,窝囊废/有人讲,柳大宝家的祖坟葬的好/坟头那棵松柏乌得发亮/柳大宝给他爹上坟时/发现那棵乌得发亮的松柏/被人拦腰砍断了”。这是一首普通的不能在普通的叙事诗,语言朴素真挚,却似一把剪刀剪开了邻里之间友善的假面。羡慕嫉妒恨,人性膨胀的恶在字里行间流淌。当然,还有更为可恶的迷信问题。很多人害怕文字落到实处,害怕自己满腹才华会因为取材通俗而浪费。殊不知,将俗不可耐的事物处理到不俗,本身就是一种值得敬重的能力。
其次,拉萨现象是一个哲学思辨现象。从古老的老庄哲学到现当代西方圣贤,简和繁都是一个矛盾统一体。诗歌讲究意境,讲究立像。很多人诗歌里都是巴不得树立无数个像,以此让诗歌深刻起来。这样做的结果确实会让诗歌深刻,诸如先锋主义,意识流等等。但诗歌深刻不在于语言晦涩,而在其境界。文学有三重境界:“一,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二,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三,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这三句话看似简单,其实不简单。它如同武功秘籍中的内家心法,心法练不好,想让自己跻身高手之列是一件极其可笑且危险的事情。初学诗歌者,往往看到的是诗歌表象,深入之后则会产生无数幻象。这本是可喜的事情,这一阶段如同虫子给自己作茧,破茧而出,就会变成美丽的蝴蝶。但遗憾的是,当下很多诗歌写作者都作茧自缚,无法突围,将一身才华与灵性挥霍殆尽,最终在茧中窒息。大道至简,毫无疑问,第三种境界才是一个成熟诗人应该具备的素质。万法皆自然,能做到忘记技巧,随心所欲去表达自己想要表达的事物现象和本质,这才是真正的诗人。这一点,古代先贤做到了,拉萨做到了,我相信后来一定还会有人做到。
再次拉萨现象还是一个诗歌与诗人自我关系的一个现象。诗歌与诗人之间的关系,不能简单定义为被创作和创作的关系。它在此关系之上还是一个对立的矛盾体。诗人是极其敏感的个体,是一个穷尽毕生精力与自己战斗的个体。同时,诗人也在不断否定自我和对抗诗歌的过程中完成成长。诗歌是诗人战斗的形式所在,也是诗人赖以向自己发起冲击的必要武器。这是种玄妙的关系体,却实实在在影响着一代又一代诗人前仆后继。因此,诗人毫无例外都会感到痛和孤独。不被外界理解和接纳的苦,不被自己所接纳的苦。这些相互妥协相互纠缠的矛盾,植根诗人心底。造就了一批批大师,也谋杀了一批批大师。而诗歌的美与深刻,也正是在诗人鲜红的血脉中绽放。拉萨在写给娜拉的一百首情诗里,有一首《真相》,拉萨在诗里是这样去表达这种矛盾的:“娜拉,你是喜欢我的诗/还是爱我的人。你陷入了/极度的困惑,一些幻觉告诉你/像藤一样蔓延,多大的黑洞/你怎么奋不顾身。娜拉,当你/完全掀开蜗牛那坚硬、冰冷的壳/你可知道,那团血肉是怎么的/不堪一击”。有些东西,拉萨明白,有些东西他不明白。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拉萨很好的把握了这种关系,用诗歌一次又一次击中当下信仰缺失的要害。
最后,我要说的是,拉萨现象其实是一记狠狠抽在当代国内诗坛和诗歌写作者脸上的响亮耳光。这耳光势必会抽醒一些跟随在诗坛大佬们屁股后面的爱好者,但未必刺痛那些靠诗歌谋取利益的伪君子们。诗歌不担负社会责任,诗人却有义务赋予其责任。拉萨,你已扯起一面旗帜,我相信在你之后,一定会有人摔出更为响亮的耳光。
拉萨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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