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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完例会，我小跑向工作区赶去。经过料房冷不丁听到一声吆喝，我顺势侧头回望，见卢元昌探出个白花花的头，手里摆弄着小剪刀，还在朝我吆喝，嘴里冒几句重复的话。他说的什么我真听不清楚，只好返身走近，心里嘀咕着他事真多，我那还一大摊子事要安排呢。

冲进料房，各种仪表、电脑显示屏、警报器分别闪着不同的光，看得人眼花缭乱。我惦记着自己还一摊子事，叫了卢元昌问话，却一下子找不见人。突然他半蹲着的身体，从一台新装电脑显示屏前冒出，满脸疑惑大汗淋漓奔向我。料房是机器重地，有专用空调制冷防止过热烧坏，老卢也真是的，至于吗搞得满头大汗。我疑惑间卢元昌已拉我走近看，电脑显示屏上全英文已变红色跳动，一排排很是刺人眼球。旁边蜂鸣警示器随同一闪一灭，刺耳的鸣声让我两耳“嗡嗡”作响。

卢元昌指着显示器上满屏跳动的红字，表情慌乱又不知所措。“快点！怎么弄好！”他扯着我的短袖脱口而出，不时回头看向料房门口。瞧他紧张兮兮的样，我猜想他又怕上头知道，除了狠命骂他“你这个死老头”耽误生产外，还会威胁他搞不了就打包走人。刚刚例会上，正好熊经理提及料房老是系统宕机，产线上新装自动化输料管道，系统由料房电脑控制，操作失误几次引起作业员埋怨。系统宕机影响产量也浪费水电气，这个问题已引起大老板重视。我稍稍检查后，果断排除几个无用指令，其余全部编辑入列，再点击一键输送完成。一分钟之内，系统流畅运行，警报解除，再翻看宕机延误时间，不超过五分钟，在可接受范围内。

卢元昌大舒一口气，刚才还紧张害怕得涨红如猪肝的脸，一下子又恢复如常。他双掌合握住我的手，千感谢万感谢很是激动。我始终惦记着那边还有事，抽出手快步跑走开。身后传来老卢低吼声：“你倒是教教我怎么弄啊！”其实这样的问题很简单，三两下点击复位即可。不是我没教他，而是他自身软实力不够，电脑基本操作不懂，常用专业单词也不认识。出了问题，只知道把几个固定按钮死命拍，拍坏了也无济于事，反倒落个损坏公司财产罪，罚款警告。而这一切，似乎都是从公司全自动化系统启用后发生的。

卢元昌，公司资深优秀员工。每年荣获周边助力生产奖，受到大老板，各级主管表扬鼓励，且无一例外的，会有个大大的红包奖励他。当然，这一切来源于他勤勤恳恳，踏踏实实为生产运输辅助物料，多年来从没有耽误过一次生产所需。年初，公司改革，上线全自动化输料系统。此举减轻产线员工劳动强度，留住年轻作业员的心；也省下大量送料人工，节省不少人工成本。公司生产更加科技化、自动化、统一化，可谓一举多得举动。

卢元昌坐在过道休息椅上，干瞪着两眼望向房顶。刚好工间休息，接到电话我就赶来，循着他的目光，我也看向车间大梁上那许多纵横交错，颜色各异的大小管道。自年初至今，整整八个月，外包商的工人们，日夜换班，除疫情管控期外，无休无假终于完成大老板定的交货期。大半个月试用期已过，所有各子系统皆反应良好，各级生产主管和作业员高兴了，唯独送料部的人，个个愁眉不展，私下讨论着去留的问题。

“你知道吗？我很努力，很用心在做了！文化知识差，比不得你们大学生，什么一看就懂连眼睛都不用眨一下……”老卢仰着头哽咽着自说自话，最后泣不成声。我知道，他已猜知自己的命运，那就是走人。公司鉴于他往年优异表现，已宽容过他好几次错误。但这不是讲情面的事，老卢的努力大家看在眼里，只是他始终无法胜任——这份比他出力送料更轻松的料房操控电脑系统送料工作。

“老卢，我……”我亦含泪不忍说，老卢年已四十，上有多病双亲，每年住院治病花去不少积蓄；下有就读高中两男孩，及一名初中女娃子，妻子患有尿毒症，每月透析血液维持生命。他之所以拼命的工作，正是因为背负了太多压力。实为不惑之年，但满头黑丝变白发，近似年届花甲，以至于年轻人都直呼他“老头老头”。

“宋课，我的情况你最了解，咱们相识几年，我一向敬重你为人仗义，你去跟老板说说，我需要这份工，帮帮忙好吗？”望着老卢近似哀求的眼神，我毫不迟疑的点头应允。见我爽快答应，他转而破涕为笑，拿出手机来打开给我瞧，他划拨着手机相册，手指定格在一张红底双人的图片上。凑近些细看，是两个青涩少年紧挨着，沿着他们洋溢着浓浓幸福的笑脸，往下看去，原来每人双手举着一份“xxx大学录取通知书”。我像想起什么似的，恍然大悟：“这不是你儿子吗？”

“是双胞胎，今年两个考上重点大学，真给我长脸！”卢元昌像个老小孩，笑得眉毛胡子全挤一块去，在他身上，丝毫看不出刚才他曾伤心啜泣的痕迹。我目光移走，飘向头顶泛白的管道，时代在进步，社会在发展，企业同样也是。不紧跟时代潮流脚步，引进先进生产方式，降低生产成本，企业将无立足之地，更别说做大做强了。“铃铃——”上班铃声乍响，我招呼一声走去，回看老卢还沉浸在儿子带给他的幸福中，兀自抱着手机看得津津有味……

陆总表情很严肃，双眼犀利，不住打量着入会人员。看得出他今天要讲的内容非同一般。与会人员不由得收敛谈笑的表情，静待陆总讲话。宽大明亮的会议室，只听到空调的格栅在轻微吐风，还有偶尔传来的几声抑制不住的咳嗽。巡视全场无人缺席，陆总先是大体讲了当前市场行情，联系到公司目前发展方向，有必要在人事上做相关调整。每一个人都注视着他，他平静的脸上，肌肉在轻微扭曲抖动，随即宣布裁员计划。

详细计划单已转发管理群，只要点开文件就可查到各部拟裁名单。同时人事部展开秋季招聘会，拟招岗位正是裁员后空缺岗位。我逐一翻过细看，赫然发现卢元昌也在列。被裁人员都有共同特点：工龄长服务公司久、年龄大都是四十到五十开外。他们的青春大半贡献给了企业，每一个都由当初懵懂无知的小伙子，磨励成现在业务精熟的能手。不是他们不尽职，自动化上线，已摆脱手提肩扛的原始操作，节省大量人力。学习适应期将满，他们尚没有交出满意答卷，大老板陆总有了外招大学生顶岗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