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送完短信后，手机屏幕熄灭。
她在一张空白的信纸上落笔：
顾先生，能够重新遇见你，真的很幸运。
等了十年，终于等到你回来。
可是，这一次……
我以前从不相信距离能够让连个人分开，只要两个人的心还在。可是这种结论放在我们身上并不成立。况且多年过去，我们都已经不再是十七八岁的少年。
我真的害怕了……
时间，有时候就像张开血盆大口的怪兽，在你还没接近它的时候，你觉得你可以战胜它，可当它真正来到你面前的时候，你会真的害怕。这种害怕，细密地渗入你的每个细胞，无处可逃。
停笔后，她将信纸折好，小心翼翼地放进了一个铁盒子里。
翌日。
沪城某杂志社。
乔语刚到公司，把包包放到桌上，准备坐下。晓杉就急忙地冲了上来，满脸期待地望着她。
“乔语，上次你给我看的小说，我想知道接下去的情节会怎么发展？”
晓杉是他们部门的另一个编辑，算同辈里和她关系处的比较好的，是个充满朝气的姑娘。
“……什么小说？”乔语还没缓过神来。
“就是……你给我看的……就是那个……上次……顾先生啊。”晓杉一激动起来就语无伦次。
乔语从她凌乱的语言组织中，大致明白了晓杉指的是上次自己无意中给她看的，自己写到一半的小说。
“接下去怎么样了？”
“接下去……我也不知道。”乔语回答不上来，苦笑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可是故事的作者，我真的好想知道后面的情节发展……你有没有想过要出版这本小说呢……”
后面晓杉说了什么，乔语也不记得了。
晓杉口中的小说就是她很久之前起笔写的故事。
那是，他和她的故事。
起笔很久，每次想要继续往下写，都会卡在那里，不知从何处落笔。
虽然她是作者，但是，她也不知道他们的结局应该是什么。
“乔语！”
晓杉在她耳边加大分贝，她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过几天有一个文化公司交流的酒会，到时候我们都得去，记得穿漂亮点。”晓杉朝她眨了眨眼睛，笑呵呵地跑开，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乔语这才想起来，之前主编跟她说，这次酒会很重要，到时候要同她一起和另一个文化公司的何总谈论即将合作的项目。
酒会当天。
她和晓杉因为堵车，姗姗来迟。刚走进会场，就看到沈主编身穿一袭宝蓝色礼服地朝他们走过来：“何总来了，和我过去吧。”
沈主编叫做沈念安，是一位乔语很佩服的女性。当时周围的同事都说她是空降兵，是老板好不容易从国外挖过来的，但是她什么高职位都不要，就要一个小小的主编。处理棘手问题时，眉眼间的冷静让旁人都觉得可怕。乔语一直觉得，她是位很有故事的人。
她和沈念安在和何总交谈着。刚一碰杯，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乔语。”
顾嘉南神态自若地举着酒杯，走进他们的谈话圈。乔语满脸惊愕，看了看顾嘉南，又看向沈念安和何总，不知如何开口。
对面的何总愣了几秒，错愕地看向身边的沈念安。
沈念安反应过来，自然地笑了起来：“——何总，我们王总想要和你细谈一下我们接下来的项目合作。”
沈念安转移了话题，引着何总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他们走开之后，只剩下他们两个。乔语扭头，“你怎么会……”
顾嘉南将一只手插进西装口袋里，悠闲地抬起另一只手将红酒往嘴里送。
“我说是你们主编邀请我的，你信吗？”
“乔语。”
晓杉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身边。
用肩膀轻轻推着乔语的肩，低声问她：“你旁边的帅哥是谁啊？”时不时地抬起眼睛打量着她旁边的顾嘉南。
“……我……朋友。”乔语想了半天，勉强用了朋友这个词。
“你什么时候有这么帅气的朋友，也不介绍给我认识？”晓杉打趣道。
顾嘉南可能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凑近她身边：“我是她的……”
“就是……朋友。”
话还没说完，乔语立马打断，生怕他像上次婚礼的时候一样回答。
他忍俊不禁。
酒会进行到一半。灯光暗下，音乐响起。大多数的人都放下酒杯，开始邀请身旁的女伴跳舞。一般到这种环节，乔语就只是待在旁边静静地看着。
哪知顾嘉南开口：“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跳舞？”
乔语不好意思地回答：“我……不会。”
这时候，沈念安走了过来。
“是不是应该邀请我跳一支舞啊，John。”眼神若有深意地看着顾嘉南。
顾嘉南转头看了看乔语：“OK。”
他边拉着沈念安进入了舞池。
乔语看着不远处的他们两人，舞步轻缓优美，时而窃窃私语，时而莞尔一笑，看上去两人之前就已经认识。
她的心上不知道为何难受起来。
他的人际圈还是那么广，居然还认识他们的主编。
原来，自己还是走不进他的世界。就像观众永远都淹没在一片黑暗里，而镁光灯永远都打向衣着亮丽的主角。观众又如何能成为主角？她又如何能走进灯光里？
一曲舞毕，顾嘉南在沈念安耳边低头说了什么，然后就朝着乔语走了过来。
“走吧。”
顾嘉南二话不说就将乔语手里的酒杯放到一旁，拉起她的手腕准备走。
“……去哪儿？”她回头看了看沈念安的方向。
“放心，你们主编同意了。”
从会场走出来，月光清冷疏离，秋天已过，略微有了冬天的味道。一阵风吹过，乔语不禁打了个寒颤。他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
对于他突如其来的举动，乔语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哪想顾嘉南又走到她面前，蹲在她脚边，抬起她的脚。
她重心不稳：“你在做什么？”
他没回答，继续脱下她的高跟鞋，也不懂他从哪里拿来了一双平底鞋给她换上。待给她换好鞋之后，又将她的高跟鞋装进纸袋子里，才起身。
“每天踩着高跟鞋，不累吗？”
“……不累啊……”
她扭了扭好不容易放松的脚踝，睁大眼睛又一脸疑惑地望着他。他貌似看出来她在想什么，笑了笑：“好不容易从沈念安那里把你借出来了，想让你当向导，陪我去个地方，”他瞥了一眼袋子里的高跟鞋，“你穿高跟鞋恐怕不行。”
车里。
乔语掏出手机，里面有八条未读消息，竟全都来自顾嘉南。
今天我在你公司楼下，等你下班。
你在哪里？加班吗？
……
正要将手机放回包里，顾嘉南就开口了。
“今天给你发了很多条消息，你都没回。”
“……我没看到。”
“那你现在看到了？打算怎么回？”他将钥匙插进孔里，不着急启动，扭头问她。
他一问，她顿时语塞，立马转移话题。
“你怎么认识沈主编的？”
“沈念安吗？我们在国外就认识了，今天找不到你，我就直接打电话给她了。”
他的眼神一直注视着她，她急于摆脱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问他：
“你是怎么认识我们主编的？”
“这个嘛……以后再慢慢告诉你，不急。”
她有的是时间，进入他的生命，了解他的全部，参与他的全部。
“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如果你累了，先睡一会。”
他发动车子，驶离会场。
车子在夜色中离沪城越来越远。
“还好，凭着记忆和导航，总算到了。”
他将车子停在一所校园门口。关闭了车载导航。她也刚好睁开眼。
下了车。
面前是一个大门，上面写着四个镀金大字——“青城市第一中学”。
乔语瞪大眼睛，难以置信：“你说的地方……居然是学校。”
“是啊，进去吧。”
因为今天是周末，没有学生在学校。但还是和保安费了一番口舌，才获得同意进入校园。
借着月光和路灯，环视着周围的校园环境。
过了这么些年，学校大致的布局没有多大的变化。但是细看，学校其实已经里里外外都已经翻新，教室的窗户都变成双面，不再是以前的小格子木窗。有些老旧的教学楼好像已经拆了，新的教学楼拔地而起。
他们凭着从前的记忆找到之前经常出入的那幢教学楼。楼梯门已经上锁，他们只好站在一楼教室窗户边往里面望。
里面的课桌不再是双人桌，就连黑板都变成可移动的。
“他们的桌椅都换了，想当时我们的课桌都是木质的，桌面上都是坑坑洼洼的，一到考试的时候就得用垫板。”乔语惊叹这些年来学校的变化，时间将岁月的痕迹都磨平了。
顾嘉南倚在窗边：“我都已经整整十年没回来了，原来很多东西都已经变了。”
乔语不再往里头看了，一丝愁绪顿时爬上眉梢，她瞬间缄默不语。
他觉察到她的情绪变化。
“我教你跳舞吧。”
方才在酒会现场，他在和沈念安跳舞的时候，看着她一个人站在一旁，孤零零的样子就有些后悔了。知道她不会跳舞就应该要陪在她身边。
她走不进他的世界，那么，他可以带着她走进自己的世界。
没等她反应过来，下一秒他就轻轻地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肩上，环住她的腰。
她顿时背脊僵硬，木讷地又将另一只手放进他的掌心。
他开始耐心地教她舞步和节拍。
她脚下的白色平底鞋会不小心踩到他的脚，每次踩到都会说声抱歉，但是他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继续教她怎么踩对节拍。
她和他的呼吸仅一纸之隔，她只要稍加抬起眼睫就能对上他的双眸。刚开始，眼神不小心撞在一起，就会立马避开。时间久了，她便不再躲闪。
月光洒下来，她看着教室里面，他们两人的影子在。
就像在一颗孤独星球上，找到了同伴。她不再紧张，身体也开始地跟上他的节奏，一步又一步地比之前有了进步。
从学校出来，一辆公交车刚好停在学校门口不远处的公交站台。他忽然拉起她的手朝公交车跑过去就上公交车。空荡荡的公交车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费力地从口袋里掏出硬币。
“我们坐趟车绕一圈，等重新回到这里。”
看着车子行驶在夜间的这座城市，灯火倒映在车窗上、双眸里。
曾经上学的街道，虽然大致变了模样，但一一映入眼帘、在心里想起的都是回忆。
她之所以选择在沪城工作，有一方面的原因大概就是沪城离这里最近了吧。
想起今晚的种种，自己的反应，觉得有些奇怪。不管顾嘉南做什么，带她去哪里，自己居然都没有拒绝他，没有想要逃开。他没说回校园，自己竟然也跟着来了。
万般思绪又涌上脑海，她只好从包里掏出耳机，插在自己的手机上，点开音乐播放软件。习惯性地将耳机塞进耳朵里，开始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宛若将她身旁的顾嘉南隔绝在外。
顾嘉南犹豫下，没经过她的同意就将她左耳边的耳塞悄悄拿下来放进了自己耳朵里，假装没看见她脸上的反应，抬头看着窗外。
耳机里缓缓流淌出的居然是陈奕迅的《陪你度过漫长岁月》。
陪你把沿路感想活出了答案
陪你把独自孤单变成了勇敢
一次次失去又重来
我没离开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你为什么会听陈奕迅的歌？”
“……因为每次听他的歌，都像在听一段故事。”
在国外的那些年，只要是一个人待着的深夜，就会听陈奕迅的歌，慢慢地已经成为了习惯。从学生时代起他就喜欢听陈奕迅的歌。很难形容陈奕迅的声音，但是，他的声音里总让人感觉承载着一段故事，一段沧桑，一些不可言说的情感。而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懂。
他觉得，喜欢听陈奕迅的歌的人，都有一段故事。
似曾相识的对话。
忽然想起从前。
有一次，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走到她座位上，坐到了她旁边。掏出自己的MP4，插上耳机，把另一只放到了她耳边。当时她正在写作业。
良久，她才开口。
“你为什么那么喜欢陈奕迅？”
他想了一会儿：“说不上来。”
“你放的歌里大部分都是他的。”
“大概是……因为他在说一段故事。”
他不自觉地扬起嘴角。
有些习惯一入心，便潜移默化地跟着你，可能连你自己都不知道。
虽然他在乔语面前说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跨不过十年的距离，但是他也曾心存怀疑。
可是现在，他很确定。
原来，十年时间也不是将全部都磨灭了。
还有最后一站就回到原地的时候，他宽厚温暖的掌心握住了她的手。
他突然的举动让她身子变得僵硬，瞪大眼睛地看向他。
但是这一次她不再抽回手。
人生的末班车，一个人坐了很久，是时候该走进另一个人陪着你一起。
你是否允许十年后的顾嘉南追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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