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侠客梦碎
自从有了上次的惊险体验,坐禅这件事在田牛的内心就发生了变化。境界上有了上限,每次打坐既想回到上次的状态又不知道到达这个状态会怎么样;不清楚如何处理,只是想再探索一次,也许临时会发现处理的方法。但是一旦有了这个念头就成了障碍,就再也达不到,体验不到那个状态了。这个时候是需要指导的,但是没有人可以问,没有书可以看。
阳春三月,农历三月十八,这是传统的赶集的日子。民间称“三月十八会”,官方叫物资交流大会,是小镇的大日子。不是一天,是接连三天。这三天,戏曲和流行歌曲在小镇有限的空间内此起彼伏。教室里的学生大都心不在焉,更有甚者已经跳窗户跑了。可能他们的父母已经在铁门的外边等着了。隔着门,要么塞零花钱,要么塞个鸡蛋或者泡泡糖。有一年的三月十八会,田牛收到了妈妈买的中山装。妈妈说,我看放学的那些孩子就你穿的破破烂烂。田牛惊讶的说,是吗,我怎么一点都没感觉到。
镇子东西向的主街上人来人往,商品都放在这条街上卖。行人摩肩擦踵,乱哄哄,脏兮兮的,一片嘈杂。东边戏台上唱着苍凉幽怨的秦腔,戏园子里挤满了人,唱到精彩处一片叫好声。高亢的唱腔借助高音喇叭,能传出几公里远。田牛的心里早就没有禅的意境。
校园在戏园子东边,离戏园子不远。吃饭时间校园的喇叭在放流行歌曲《妈妈的吻》、《十五的月亮》、《在希望的田野上》、《铁窗泪》、《踏浪》、《采蘑菇的小姑娘》等等一首接着一首。显然流行歌曲更适合年轻人的口味,大家心里边都不由自主的跟着唱。
除了这些还有一些舶来品。田牛成绩好帮老师阅卷;在老师案头见到一本杂志,封面是一个年轻人坐在床上,一双大脚上镜。田牛觉得太浪费了,不能好好照个像吗?大脚上镜是属驴的吧。后来知道这个人不属驴。他叫马拉多纳,大球星!
最奇葩就是录像厅了,这货刚出世就像粽子一样包得严严实实。跟戏园子的秦腔形成强烈反差。录像厅在街的东边。录像厅很神秘,看录像的人更神秘。录像厅一般门窗都拉着帘子,任何可能偷窥的地方都遮挡起来。让你不能从任何角度看到屏幕,除非你买票。你只能从声音不大的喇叭里听到男女的叫声,厮杀声。这东西为狭小的街市带来了烽烟滚滚的江湖味。没有钱看的人就远远站着听,不断脑补充满好奇。
这个看起来乱糟糟,脏兮兮,充满欲望的时代,物质追求变得光明正大,人们不再遮掩。在那个匮乏的年代,这一切都很正常,这是他们应该做的。
青春期是个神奇的阶段,这个阶段会碰上交往一生的朋友;这个阶段会养成陪伴一生的兴趣爱好;这个阶段学什么像什么。在那个时代,社会也彷佛进入青春期进步很快。新的日用品不断涌现,从港台到欧美新的影视作品目不暇接。也正是这个时候,来了一样新东西:气功。
田牛有自己的疑惑,加上对气功的憧憬,他来到了新华书店。镇上新华书店书籍增多,门类也变多了。但是正宗的跟禅接近的书籍没有看到。田牛在这里买了一本某某养生功、一本周易。这两本书都不足以解答他碰到的问题,但是他想试试看。
一天,上完晚自习,他来到操场旁边的树林里准备练习自己买的那个养生气功。还没比划几下就听到操场上有踢打的声音,就停下来站到高处探身看了看。发现一个练家子在练习武术套路。看不清楚男女,看不出年纪。清楚的是,这个人身手矫健,非常熟练。田牛也不练什么养生功了,干脆欣赏一下眼前这个团团转的人影吧。回去的路上他暗自叹息,为什么人家都能练武术了,自己还练什么养生功啊,这似乎就是老头子练的,丧气!
有时候想睡觉就能碰上枕头。那个年月闲书很少,同学之间有时候会相互交流一下,大家都无比珍视这些书籍,也珍视这样交流的机会。大家都很守信。有一个好朋友拿了一本《黑虎拳》,是一个配图的拳谱,书的四角都打卷了。封面用牛皮纸重新装裱过。手写的书名还配了几个小字:生而何欢,死又何惧。感觉特别社会,特别豪迈!这样的书看没有用,需要自己摸索着去练。他还来不及练的时候,就被要回去了。田牛后来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本《太祖长拳》躲在没人的地方练了前几十个动作。每次练习都无比兴奋,觉得自己就是侠客了。那个仗剑走天涯的人就是自己!
学校的新修的花圃在照壁的正前方,花圃正中间是一株芍药。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花,每年五一前后开花,碗口一般大的白色重瓣花朵,黄色的花芯,美极了。芍药的周围种的都是蜀葵。六七月,蜀葵会长到一人多高。红色,白色的花朵长满全身,真是一种会显摆的花。
同学们一个个都长高了,男同学开始变声。大刘身高窜到了一米七八,胡子八叉,声音也变了。估计是怕嗓子变坏吧,每天早起都能听到他吊嗓子。学习好的晒成绩,老师也帮着晒,都写在教室后墙上,前十名写成了红色。大刘不看这个,他晒体格;冷不丁撞你一下,你一回头,他那张红扑扑的,胡子八叉的娃娃脸正在对着你笑,太不协调了。最不协调的是声音,这货听声是一个大人,看样子是个拉长了的娃娃。
郝班长高大帅气剑眉星目,喜欢打篮球。打篮球是当时最专业最规矩的体育运动了。比四五十人疯狂追赶的足球混战正规多了。田牛最喜欢看他们比赛,漂亮的女生也喜欢看。郝班长每次发球的时候,站在线外,左手倒右手,右手倒左手,一溜小动作,就等着旁边观战的女生看到自己。
花圃的花,每年都重开一次,学校每年都换一批新面孔。毕业班总是充满末日气氛,班上的同学一天比一天少。时不时就有失魂落魄的学生站在花圃的边上,看着满园怒放的花朵发呆。
第一个离开的,是前十名内的一个女同学,不念书了要回家结婚。听说家里不供她了,已经订好了亲事。读者可能觉得不可思议,但对田牛来说这已经是第二件类似的事情。第一件事情是小学五年级,那时候小学没有六年级。有个年龄大一点的男同学,他父亲年纪大了,觉得儿子读书没啥出息,自己也想早抱孙子。这位男同学就被拉回去了,过了一段时间就结婚了,人类真是一个让人迷惑的物种啊。
第二个离开的同学,也在前十名学习挺好的,家里边觉得今年没有把握,走关系让他复读,不来上课了。第三个是田牛的好友,身体不好休学了。还有些成绩一般的,有些门路的去当兵了。看着同学们一个一个的离开学校,田牛有些惶恐,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如梦方醒,倍感孤独。什么禅啊,气功啊,武术套路啊,都提不起兴趣了。世界破碎了,日子好像过不下去了,眼前就到了尽头。
田牛感受到了来自社会现实的变化和压力,面对这个缤纷复杂的社会,他的侠客梦就像日落时的云彩一样,逐渐失去了颜色。他要回到现实,回到这个毫无美感,只有升学和当兵的现实;回到这些谈恋爱哭成一团,下象棋打成一团的同龄人中间;跟他们一道上高中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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