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下了一场雷雨,夏日的暴风粗鲁地在窗前游逛,仿佛百年前荷枪的士兵,明明还是稚嫩青涩的面庞,眼中却透出你死我活的狠戾。
小红帽跑去把外婆关闭的窗一扇扇推开,傍晚清凉舒爽的空气又钻了回来。“风啊,你也是有喜怒哀乐的吗?”她张开手,像摩挲一只猫儿那样在风温顺的脊梁上轻抚。神思不由落到那辆送自己到婆外家门口的宝马车上。
那是辆不太新的黑色轿车,她分不清的型号,但发动机轰鸣声利落敞亮,听上去就被保养得很好。车很干净,在遍尝暴雨的淋漓之后还保持着整洁的外观,玻璃透亮,透进人心的那种亮。她好像透过远去的车影,看到后视镜里驾驶座上主人的一双炽热的眼眸。
天真是太热。小红帽脱去自己的帽兜,薄薄阻挡阳光的一层红纱,也阻挡过她自己腮边的红霞。
她记起自己的眼泪,有些羞囧,怎么会在陌生人面前落泪?显得自己很孩子气,其实她已经够满二十岁了。只是个子有些小,脸还一团娃娃气。这样的长法随了姑姑,姑姑今年四十,看着比她的同龄人年轻许多。所以小红帽从来不急,身体不急,心灵也不急。谁不想总是个孩子,在家人怀抱里撒娇呢。
后来的事情,就是他下了车,邀她到路边去散散步,免得车厢里空气沉闷。她也不想很快到外婆家,让外婆看见自己两个大桃子眼睛,就随了他。
要说这位大灰狼先生,很绅士。他兜里还有一张手绢,铺开在草地上请她坐下。他采来一大束鲜花,她预备拒绝的,送花,不是村里男孩子向女孩子表白时才做的事情吗。然而他说只是送给外婆的祝福,托由她转交。这样她收下鲜花就顺理成章。
他询问她的爱好,在哪里上学,听说她已经毕业工作了,他的表情吃惊得夸张。他笑道:“我以为你还是准备参加考试的高中学生!看起来年龄那么小,那么乖。”
“A 大 毕业,一定是很好的学生。”他说。
后来呢?暴风雨来了,他们跑回车里重新开始行程。谁也没有再说话。她的心又开始闷闷不乐。如果没有问就好了。
她把自己的情况都告诉他,于是天真地认为也理当多了解一点他。她就问了他的家庭。
从他叙述开始,天边的乌云便慢慢积蓄起来,缓缓朝他们移动。
“我太太去世了。在十五年前。”他说,适宜地脸上流露出一丝悲伤,但这情绪很快被他满脸的鬃毛遮掩,就像每一个不希望在女人面前露出弱点的男人那般。“我们新婚还没有孩子。所以我独自度过了黯然无色的十五年。”他的目光落在她红色斗篷上。
她立刻明白了,为什么在车站那么多等车的人里,他独独邀请她。因为久处于黑白世界的人,突然见到一抹靓丽的红,是注定要被吸引的啊。
“我的年纪,足可以做你的叔叔了。”他叹气,缓缓耷拉下去的耳朵和尾巴好像在诉说主人因为年龄而引起的自卑。
小红帽想说,不是有忘年交吗?然而妈妈教她要矜持,女孩子说话需要多过过脑子。她心里不服气,比起她那些大学同学,她已经这样老实,连一次恋爱也没有谈过,收到异性送的鲜花会脸红。她的闺蜜刚和男朋友分手,立刻又要跟相亲对象闪婚。她受邀去做婚礼上的伴娘,但是她没有开宴舞会的舞伴。闺蜜说会从新郎的伴郎朋友里面帮她选一位极好的。
上礼拜试礼服,她见过,那群男生,哪里有极好的?脸上生着粉刺,说话四六不着,做事毛毛躁躁。如果说极好的,应该是稳重成熟,英俊帅气,就像……哎呀,不能乱想下去。
大灰狼没有察觉小红帽的走神,因为他也在走神。
而后他讲了另一个故事。远远地,森林里传来牧羊人的笛声。牧羊人也有惆怅,他爱着农场主的女儿。姑娘被嫁去了远方,成为另一位贵族老爷的新娘。新娘嫁过去几年,年纪不小的贵族老爷就去世了,姑娘和她的两个孩子,被族人当做财物卖给附近的商人。商人四处奔波,带着他的妻子和孩子。有一天他们走过姑娘出生的农场,牧羊人认出了那位双手已经粗糙身材圆滚滚的商妇,他们的鬓边都有了白发,面孔上刻着岁月的纹路。商妇见过自己的哥哥嫂子,陌生的亲情叙不到天明,曾经疼爱她的父母已经离开人间。童年相伴的日子一去不返,牧羊人站在路边,目送他们又启程远走。商人突然哈哈大笑,对那邋遢的羊倌发出嘲讽。他的老婆用干酪堵住他的嘴,嘱咐车夫把马缰拉得再紧一紧。牧笛声远远地响起,伴随着离开故土的人浪迹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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