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我有一位同事是军旅作家，他在一篇文章中说他的父亲很好找，村里冒黑烟的，除了烟囱，就是他的父亲——他喜欢抽旱烟。

        我没有这种才思和文笔。

        记得初中一年级的时候，老师布置过一篇写自己父亲的作文。我搜肠刮肚勉强拼凑了一篇无病呻吟的作文。那时候，我觉得我的父亲实在是太平凡了，没有值得书写的地方。

        又到了麦子抽穗的季节，我老是想起自己的父亲，不管是在梦里，还是白天。

        于是忍不住想动笔写一写我的父亲。

        他是29年前这个季节去世的，死于胰腺癌。  那时我才十五六岁。

        河南农村的的父子关系一般都比较严肃，甚至偏于紧张。多数父亲都是棍棒教子。想想也是，平时农活繁重辛苦，哪有那么多好心情和耐心对待小屁孩们呢。再说，农村的父亲们一般受到的教育都不多。

        我的父亲不一样。

        他读过初中， 也比较乐观开朗。

        我记得小时候家里真的很穷。住的茅草屋下大雨时还会漏水，但是我父亲总是能找到盆盆罐罐接屋里到处滴下的雨水。

        盛夏在玉米地和棉花地里干活，是一种地狱般的煎熬。我的父亲经常光着膀子在田里劳动，大汗淋漓。小时候我在地头的树荫下一边玩耍，一边等我的父亲收工，每当父亲弄完两垄庄稼折返到地头，我看到他脸上总是挂着笑容。

        有一次，他光着膀子给棉花喷农药不小心中毒了，被拉去卫生院住了两三天。母亲伤心得在旁边抹眼泪，父亲还微笑着安慰她。

        由于在孩子中排行最小，我是家里最好吃懒做的一个。但是父亲好像比较偏爱我。他去附近砖厂做工的时候，经常带上我。童心起来时，他还会教我绕口令。农村的绕口令有时候像荤段子，现在想一想，感觉起到了性启蒙的作用。在农村，这些内容即使是生理卫生课本上有，老师都会跳过去不讲。

        父亲也有生气的时候。不记得那时我上几年级了，在家里调皮。父亲作势要揍我，我就从家里哭着往外跑。父亲又不放心，悄悄请隔壁我的堂哥在后边跟着。当走到离家差不多一公里的距离，我有点害怕，才慢慢掉回头磨蹭着跟堂哥回家。父亲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接纳了我。

        我家门前有一口池塘。夏天的傍晚，大人孩子们喜欢在里面游泳。村里有个伯伯，是县里工厂的老工人，在池塘里表演蝶泳，看得人眼花缭乱，很是得意。我的父亲不服气，下去和他比试，他是农村里最常见的泳姿，近于狗刨，速度竟然也跟老工人不相伯仲。

        还有一次，邻居家的水牛在池塘里消暑，我的父亲一时玩心大起，下水里扭着牛角和水牛缠斗了半天，岸边乘凉的邻居们开心地起哄，我在岸边既羞愧又担心，几乎要哭出来。

        后来我的父亲积劳成疾，又被无良的堂伯父家欺骗欺负殴打，病情逐步恶化。家里的氛围慢慢变得沉重压抑。就这样挨了两年，我的父亲就含恨离我们而去。

        现在回忆起我的父亲，记起来更多的是他的乐观开朗，他的童心善良和他对我们的疼爱。那种贫困、屈辱、仇恨反而慢慢淡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