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为蝉

文：lono

蝉，在土中蛰伏数年，破土之后却只有七日寿命。

第一日它激动地探出头，周围的一切于它而言新鲜而又美好，流动着的色彩斑斓的，蒸腾着的氤氲着的，都伴随着它连绵不息的鸣叫划破夏日的长空。

第二日它逐渐觉得孤单，因为破土之日只有它一只蝉，它找不到与自己鸣叫频率相同的另一只蝉。而周围的景色却别无二致。

如果世间无人与我共鸣，那么之后的第三日第四日，漫长得窒息。树枝不会来得及抽出一片新叶，云来不及飘过大洋彼岸，不管是新生，还是腐烂，轮回都不会这么短暂。它活在形单影只的世界里孤独地老去，终于在第七日不甘地闭上眼。

生而为蝉，最怕的不是时间，是孤单。

1

林小橘有多不好相处，连他自己都心知肚明。

从幼儿园小班开始，锐利的眉形和天生的眼晕使他像极了当时六点档热播动画片的反派，只要被他盯住几秒，抱着粉红芭比娃娃的小女生就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幼儿园老师接到好几期起这样的家长反馈之后，也无奈地表示这孩子没做什么坏事，只是长相凶了一点。

最后林小橘只好在女孩子抱团跳皮筋，男孩子围圈扇画片的年纪，一个人在操场西北角，仰躺在地上看天上的云，一团一团，快马加鞭地跑在他的童年岁月里面。他那时候想，白色真好看，以后长大了，要把头发染得白白的，像白云一样柔和。

那样的话，大家可能就没那么怕他了。

街边流行起了气泡橘子汽水，一元一瓶，瓶子回收。

瓶盖起开时“砰”的一声，似乎敲响了许多少男少女们情窦初开的钟。自从有人目击林小橘连续三天在学校西北门小卖部插着兜酷酷地喝着橘子汽水之后，他的书桌上橘子汽水便接踵而至，随之而来的还有女孩们粉红色的丝带蝴蝶结小卡片，和半个班男生羡慕嫉妒又渴望的复杂眼光。

十几岁的年纪，台湾偶像剧行业逐渐发达，一代人也逐渐意识到了林小橘天赐外貌的可贵。不笑时的冷目剑眉，笑起来又自带可爱酒窝，简直是少女们代入偶像剧男主的不二人选。然而男主角少言寡语，喜怒不知，即使他的仰慕者大片，也没人敢轻举妄动，只能凭借八卦消息小道新闻逐渐摸索他的喜好。

小橘冷漠地看着桌子上成山的橘子汽水，心里却犯了头疼。这么多的汽水，且不说自己喝不喝得完，就连需要还的空瓶子，也需要借辆单车才载得动。

更令人头疼的是，他不会骑单车。

所以，他只好不情不愿地装出一副热情模样，大声召唤班里面的男同学们过来分汽水。其他人也是垂涎已久，不由分说地一拥而上，把冒着泡泡的汽水和女孩子们的心意，瓜分的丝毫不剩。

小橘不屑地勾勾嘴角，从书桌里掏出沈从文来读，如果他此时侧侧头，就会发现窗外又有两个路过的女孩子被他认真读书的侧脸迷得神魂颠倒。

男孩子们嫉妒他，没人愿意站在他旁边凸显自己逊色。女孩子们爱慕他，却因为他的生人勿进望而却步。

小橘的学生时代，又是一成不变的景色。自己一个人带着一本书，行走在校园的午后青空之下，好像那么引人注目，又好像根本无人在意。

2

“所以，你从来没有试着主动接触过别人吗？”

尤小柚问他这句话时，左手斜斜地撑着左脸，脸上的肉肉有些不争气地耷拉下来，好像动漫人物为了凸显可爱鼓出来的腮帮子。

晚秋的风轻轻吹过公司露天的阳台，带着不合时令的温柔，阳台下大大的霓虹灯招牌，闪动着王思聪式的贵气。

香蕉娱乐练习生这个头衔，无异于热血漫画中被神选中的孩子，虽然有幸成为了其中的一员，但初来乍到的林小橘对其他人还不可避免地带有畏惧和好奇。

畏惧和好奇这么软弱的感情，被制霸少年表露出来之后，只剩下了敌意二字。公司同批进来的练习生，一半的人止步于小橘的冷酷外表，一半的人鼓起勇气接近他搭话，却更加深刻意识到了他的难以接近。

对于别人的长篇大论习惯性地“嗯”字了事，集体出行神游一般四处乱跑，大家插科打诨的时候默默掏出意大利文学来读，还偏偏爱讲冻死人的冷笑话。

对，冷笑话，小橘试着接触别人的唯一途径，也是他高冷男神人设上不可磨灭的硕大污点。公司里曾经一度流行的大冒险惩罚就是，听完林小橘一个冷笑话并自然地笑出来。

小橘冷漠地旁观着其他人对他的反应，心里没有任何波动。习惯的力量是可怕的，一个习惯了孤独的人，会逐渐变得冷如磐石，你永远别指望他再为任何琐事痛心疾首。

直到他遇见尤小柚。

你也许信命，也许不信。但你不能否认命中注定。

就像一把钥匙配一把锁，或许能打开你心门的，只有那特殊的一个人。

尤小柚对于林小橘来说，或许就是这样一个特殊的存在。是在他讲完冷笑话时候不留余地嘲笑他刨他梗，也会时常说他凶说他不好控制。但是能察觉到他的生气，在他快磨后槽牙的时候软萌撒娇请他原谅；即使嫌他幼稚还会不厌其烦陪他一起犯二，在他沉默寡言的时候不停cue他，唱歌的时候还会记得给他垫音；但在涉及到他身体健康问题上丝毫不会露出任何·笑容的严肃男生。

3

小橘有时会暗暗地生小柚的气。

怪就怪他太招人喜欢，无论是在彼时的公司，还是在此时的大厂，小柚跟谁都是有说有笑称兄道弟。

他对于小橘来说是唯一，可能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

就像小橘不能保证自己对于他来说有多重要。即使他把自己最好的都给了他，最好的笑容，最好的目光，最好的语言。

还好大厂开展了测谎环节，他眼睁睁看着镜头前面的小柚说出最好的朋友是自己的时候，他的酒窝开关久久没有合上。

他想起认识小柚一个月之后，两个人醉意阑珊，靠在公司阳台扶手畅聊人生。那一天，他把自己前半生的经历一股脑吐了出来，好像吐出了这么多年下来积攒的委屈，不解，难受。整整三个小时，小柚专心致志地听着他的故事，眼睛定定地看着他，褐色的瞳仁里混合着不明的情绪。然后他问了出来：

“你没试着主动接触过别人吗？”

林小橘换了新发色，作为大厂颜值top，势必有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男孩们纷纷感叹白色这样的中二发色，大概只有制霸能独挑大梁。

小橘染完头发的那一天，天气很晴朗，天空中有几朵白云，阳光照在他刚刚漂白的头发上，说不清是云更白，还是他的发色更白。他想，自己似乎终于有勇气回答小柚那个当初自己装喝醉装睡蒙混过关的问题了。

遇见了你之后，主动和别人接触似乎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生而为蝉，似乎注定可悲。

只有找到鸣声相合的另一只蝉，才有资格感叹生命苦短。

可是我生而为人，有足够的时光和你一起看花开花落，前面的路还长。

我们，慢慢走。

生而为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