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名为爱

初

浅淡的月色溶化了夜空，路灯下的月光似乎使积雪重新飞舞起来。死寂的冬夜随风刺向病者的眉心，病者微颤了身子，合上窗，钻回煞白的被窝中。病房内的空调气味添加了麻醉剂，病者很快在发热中昏睡过去。

病者所患的是名为“爱”的平淡无奇的病，但是病者却被关进了绝症病房。病者原以为可以很快死去，在父母的怜悯和医生的提议下，得以依靠着输液继续存活。医生每日将病者检查三次，记录这种变异病症的发病情况。姐姐每天早上过来晚上回去，作为家人她想要目视着病者的衰弱与死亡。

依旧是在美梦中恸哭而醒，睁眼时，姐姐已经坐在床边。姐姐站起来和病者说了早安，随后出了门。病者则仰望着压在身上的天花板，回味梦境的结尾。随即，心脏疼痛，病者笑着流出泪来。

姐姐带着医生进入病房。女人慌张地跑过来握住病者的手;男人则放好医疗箱，拿出听诊器和纸笔，进行第一次检查。

“红绳……勒得更紧了。”医生一边说着一边写些什么，“比预想中更加迅速……”

姐姐于是和病者一并哭了。

医生摘了听诊器，从医疗箱里取出一枚针管和一支药水，给病者注射了镇静剂。

次

“漂亮吗？”姐姐问。

病者的左手上插着针，躺在白色湖泊的中心。

“啊，美呢。”

姐姐望着正望向窗外的孩子。

“睡着的雪，拥抱着大地呀……”

“是呀……”姐姐回应。

“女孩，很久没有吹口琴了。”

“听说是转去别的疗养院了。”女人撒谎说。

“哦……我还以为……”病者看向手背上的针，没有继续说下去。

姐姐微微笑了，说:

“她的口风琴很好听呢。”

“嗯，听不到了呀。”

女孩前两天去世了，这是隔壁房的一位母亲告诉姐姐的。对于病人和常在的家属来说，女孩都是天使一样的存在吧？——可惜这天使也是病人。当隔壁房的母亲开心地告诉姐姐天使死去的消息时，姐姐伤感着质疑这位母亲的人品。但是姐姐她在此时也感受到了那种喜悦啊。

“还是春天的时候，可以闻到各种花香。有时候，风会把花瓣带进来呢。”病者开始怀想，“女孩就是春天时住进来的。那时她，应该还是身体很好的时候吧。经常在院子里吹口琴。”

“嗯。”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嗯。她最喜欢这段调子。”姐姐抚了抚病者的额头。

“我也喜欢。……是夏天的时候吧？一场大雨之后，她就没有再在院子里出现过了。”

“是呢。据说吹口琴的时候是坐在窗边。大概不能多走动了吧。”

“看不见，也没关系……看着蓝天白云，和树叶间漏下来流进窗台的阳光，听着口琴和蝉鸣声，也有要活下去的想法……”

姐姐的手在男孩脸颊上停了会儿，然后捏了下男孩的耳垂，还是说不出话。

“临近中秋节的某天吧，是她最后一次吹口琴。那是在夜里，她的吟奏就像是伴随着月光洒下的一样。”

姐姐沉默着，轻轻叹了口气。

“树，全部要冻枯了。……”病者看向了姐姐的眼睛，说，“女孩她，是死了吧。”

姐姐终于哭了出来。她想起了“上帝所爱者不长命”这句话。

病者露出微笑，想要说些什么，话没出口，眼泪就出了来。

末

医生做完第二次检查，姐姐回家了，病者在白色的帷帐中安眠。

要去进行第三次检查了。医生穿过昏黄的走廊，晕晕地旋开病房门，打开了窗户，伸出脑袋看了看院子。这是个无月无风的夜晚，无可消融的暗雪反射着路灯炫目的光。医生呼吸了会儿暗夜中的空气，随后叫醒了病者。

“昨天，你说你的病源于爱着这个世界。是的吧？”医生翻看着笔记，说。

“嗯。是吧。”病者朝窗外望了一眼，回应说。

“可是，我们发现你的神经中已经没有'爱着世界'的存在了。”

“啊。那也是吧。”

医生正了正坐姿，看着眼下将死的生命，说:

“不瞒你说，恐怕在三日内，红绳就要将你的心脏撕裂。”

“哦……我知道的。”

“病名为爱的患者一向很多，大都也可以治愈。至于像你这样产生癌变的情况，却不多见。每一个癌变的病例都有共通点，就是对世界的深沉的爱。”

“这样么。”病者的心脏疼了起来。

医生也注意到病者身体的反应，但是他并不能采取措施。

“这就是我们无法解决的问题。为什么'深爱着世界'会癌变为'脱离世界'呢？”

病者已经在落泪了。

“因为那是，不应…有的爱恋呐……”

医生看着那蜷缩起来的人儿，继续问:

“为什么是不应有的？”

病者的双手抓住自己的左胸，嘶声回答:

“因为——我这恋慕之心，只能爱上这世界的，美呢……”

“然后呢？”医生迎着雪上射来的灯光写着笔记，“然后呢？”

医生抬起眼看向病者，随即手抖了起来，如同看见神明一样跑出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