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闻滴水声,古藤望道人。
琮山后山院里一颗云雾萦绕,不知何时的槐树下,一青衣道长坐茶座前抚琴看弟子练功。
那树约十数人抱,枝干令育草木,有紫藤抱之,待花开时,风扬花舞,好不壮观。
这样美景虽不是他二人独享,却也几乎无人打扰。碰出声响动静的功夫是不忍到此练习的,觉得发出一点突兀声响,就是打扰了此处的美景。
而那青衣,是一众所知的喜静。谁有愿意扰了他呢。
“有一个时辰了。去书房吧!为师看看你昨日的功课如何。”青衣道长淡然一笑,他并不急,抿了一口杯中余温尚存的绿茶,才起身离开。
身后的小道士同他作揖,“是,师傅。”随即跟上。
“嗯。”只单单一个音节,如师傅这个人一般,淡淡的,没有丝毫波澜,不带半点颜色。要说师傅羲和是谪仙般的道人,在小道士心里,不如说是神,是仙。
师傅是没有瑕疵的,小道士始终坚信。
去往书房,必经之路便是小道士最爱的竹林小道,常有师兄师姐们在这练习。耍的是小道士还未曾学到的式。
或以竹叶为刃,劲风使得广袖狂曳,招招皆舞得行云流水,或如盈盈轻羽,纵风驰水,指间行云,松劲有度;惊鸟飞,虫兽窜,汗洒如雨,气沉如苍翁,欢畅淋漓,小道士不由的看痴了。
一时有些苦闷,自己已然练了八年基本功,就是其他弟子也只练了三五年就学新式了,师傅似乎也没有要教新式的意思。
且学新的式有不是不练基本,究竟何时才能学这气势凌凌的招式呐。
小道士甩开一个糊涂想法:师傅不是忘了我已练几年,或是想令辟蹊径让我从文?
前面走着的青衣道士觉察到后头的小不点没跟上来,却头也不回,自径走着,只慢声道:“再不跟上,待我查完,你大师兄已经回来了。”
小道士听到,慌忙拜别师友,疾步跟上。
这几式虽然厉害,但自己迟早也会学的,但若是未能迎到大师兄,那热闹就没得看了。
他最崇拜的人除了师傅就是大师兄了。
两日前,他们琮山道收到一委托,有一道行数百年的雀妖在京都伤了多人性命。本来他也想去的,但师傅说,他还小,就让大师兄领了几个师兄师姐去了。可他觉得自己已经十三岁了,算不得小,大抵是师傅觉得他功夫不到家,又怕伤了他的心才说他小。
小道士的功课从来不用担心,果然,很快,师傅就告诉他,可以去界处等大师兄了。
小道士听后,急忙作揖,师傅应允后欢欢喜喜地跑去界处。
他们琮山道与湫黎门并称七极大陆两大门派。
琮山道,玄明榜第二大派系,就如道名,在琮山之上。门中几乎没有什么规矩,皆是洒脱随意,谦逊淡然。而琮山乃七极大陆最让人向往的名山,不止因为琮山道这个全派上下二十五人便成了修道之最,更是因为,此地风景秀丽,涓流瀑布,茂林修竹,峻山归鸟,仿若仙境。
不知第一代长老是怎样寻得这样的宝地,似乎早有预感,十分精明地设下道外一大结界。御妖御邪,使得道内清净,道外人非领入不得内。只因初时入琮山道必有一仪典,那仪式便是点一咒使得弟子可出入自由,亦可带他人入内,这便是入门的象征了。
世人觉着怪的是,只要有心识得门内弟子中一人,便可随携而入,百年间,竟无一人怀歹念入境。而于其中弟子却不觉怪,反问他人,怪自何来?世人之怪,反成笑谈邪。
而湫黎门则是玄明榜上的第一门派,门风严谨,秩序井然。位于七极大陆正中湫黎渊,地势一半险峻,一半平缓不失柔美,云丝缠绕。金都国师便是湫黎门的弟子。若是能在每年一次选拔考试中得前十,便有机会入选湫黎门,得头筹者更是有入长老能下弟子的希望。不同于琮山道的清傲,湫黎门仿佛太阳一般,至今已有千余名弟子。师资庞大,样样皆精,加上有帝王相助,许多人的梦想便是成为湫黎门的弟子。奈何条件苛刻,丛然心有所想也未必能进,故而凡考入者,皆成人之楷模也。
七极大陆,共九州,十八国。像这样的派系数不胜数,可唯此两派成了传奇,千百年来一直稳居玄明榜一二位,而其余的名次却是不断更新。玄明榜可是七极大陆的官方榜单,可想而知集两大门派共属国楚离国该是多么强大。
小道士的师傅和曦乃琮山道第五十九代掌门,门下弟子真正算作是他的却只有五师兄黄岐和小道士两人。在所有男弟子中,小道士排第十三,所以小道士的师姊师哥都叫他小十三或是别的昵称,师弟师妹们则叫他十三师兄。
除此之外还有三个长老。
大长老允烟是那一辈远近闻名的美女,传闻曾有人为了博她一笑去了冀北苦寒之地寻一朵千里难觅的堀苏花。她只收了三个弟子,一个弟子,就是小道士的大师姐沁舒,那样温柔,那样清丽,她做的糕点小道士最是喜欢。四师姐韵礼,模样惊艳,却风淡青云,小道士觉得她若不是正值二七,稍显稚嫩,就颇有一副他师傅的仙风气度了。五师姐奕弛,容貌虽不算尚佳,但她向来不在意这些,且是个好玩性子,直爽活泼。此番去接的人中正有沁舒与奕弛。奕弛不在,小道士可闷坏了。
二长老封岂,他说自己乐得逍遥自在,收徒只看眼缘,岂今竟一个弟子也没有。
三长老尤邺乐得教人,凡是符合入门要求的有意者,皆来者不拒,虽说如此,他也只有十七名弟子。且三长老是出了名的严谨,想来,正是如此,晖沐才这般优秀。此外还有,二师姐云升,善幻;三师兄萧影,善乐;三师姐鬼楚,善藏匿和暗器;四师兄梧栖,善文;六师兄容若,精书;七师兄白毅,是棋痴;八师兄齐治,精通道法,却也十分木讷;九师兄易尚,十师兄易冯,是阮生兄弟,哥哥易尚是弟控,弟弟易冯是兄控;十一师兄千形,善轻功;十四师妹翩嫦,十分好学,像个小大人;十五师弟流逸,十六师弟梳捷,十七师弟冼菟,天性使然,十分淘气,却也乖巧聪灵;十八师妹一鸣,是个爱哭鬼,胆子也很小,由于是最小的,所有人都护着。
所有人各有所长,其他的却也不落人后。
小道士只刚到界口,就见一群人围着大师兄进来。其余的人皆浅笑莹莹地走进来。小道士见了,忙上前去作揖,而后问个不停。
“大师兄,大师兄。你这次去京都可有什么好玩的。”这模样好似要生扑上去。
“你这小没心肝的,我想着你爱吃糕点,给你带了这好些,你竟第一个想着大师兄了。他是给你带好玩的了还是给你带好吃的了?”着紫衫襦裙的女子装作恼了,笑道。
“啊~五师姐你最好了。谢谢啦!”小道士躲过奕弛的佯打,笑莹莹接过糕点。正要开吃,手就被沁舒打掉。沁舒浅笑道:“怎的一个人吃独食,你以为还是几年前,你是琮山道最小的?如今左右还是个师哥,这样子哪像个师哥,还不去分给几个师弟师妹一起吃。”
“嘻嘻,知道啦,大师姐。我先不吃,一会儿分了,再留点给师傅,剩了的才是我的。”小道士说着走到晖沐旁,“大师兄,你这次去京都定有许多好玩的奇闻异事吧!说来我听听呗!”
“我以为你对雀妖更感兴趣。”晖沐笑道。
“你难道就不担心,我们是否顺利?”黄岐笑问,说着要去摸小道士的头。
“大师兄定能捉到。不过对于它的模样倒是十分好奇。”小道士躲掉了黄岐的手,还打了一下,一脸骄傲与期待。
“你这信心倒是有根有据。”黄岐没摸到师弟的头,反而还被打了手,讪讪道。
晖沐浅浅一笑,扬手一挥,只见广场上出现了在阵法中奄奄一息的雀妖。
那雀妖已然修得人样,只是被打的半露原型俯在地上动弹不得,只那眼中流露出的戾气表达了她的气愤与不甘。双臂已然不能维持人形,恢复了翅膀模样,耳后眼周也羽毛分明。
她就这样强撑着,似乎这是她最后的倔强,就是身陷囹圄,就算,已经狼狈地不成样子了,也这样强撑着,好像在寻找一丝希望。
若,还有半分力气,一定是要再闯一闯的。
还有希望的!
还有,希望吗?
已经痛到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了,习惯性地眨眼,想要再找到什么。
手也无法抬起了,再也不能触摸什么了。不断地深呼吸,哪怕这样并没有什么用。
小道士这是第一次见妖,虽然害怕但也难掩激动。师弟师妹们因太怕不敢上前,师兄师姐们早就不新鲜妖了也没上前,独独他一人愈发靠近。
“你这样看,倒不如走再近些。”忽闻一人说道,话语中带着威严却未见怒意,只淡淡的,就好似本尊一般。
众人回头,见是和曦同道中其他长老,齐齐作揖。
小道士忙上前作揖,然后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师傅,弟子这不是第一次见到妖嘛。再说,有师兄们保护我,纵然如何,也不会出事啦。”
和曦无奈笑道:“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是了,他们会护着你,可若你离再近些,怕是有心护你也来不及。”
小道士无奈,师伯们定是会帮着师傅,师兄师姐们又因早知师傅向来不会对人发火,不会开口维护。
正撅着嘴想发牢骚,忽然看见一只火狐扑向入境结界。“天哪。”小道士暗叫不好,那小狐狸还未修得人形,若是撞上结界怕是有苦头吃了。
可显然不止他发现了,只是几乎所以人都只想看看火狐要如何打破结界。只见那火狐在空中一闪,众人目瞪口呆,它稳稳落在了界前,像小道士的师兄师姐们一样从容地走了进来。
晖沐反应最快,抽剑飞身上前指着火狐。可和曦的话让他愣了,“让她进来,其余的都不要再管。其他人都散了吧。”话音刚落,对着其余长老做了个我请你们喝茶的动作,就离开了。
和曦不愧是掌门,所有人虽有疑虑,却一瞬都散了。练功的练功,炼药的炼药。只有晖沐被小道士拽着,故而留了下来。
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发觉,和曦在看到火狐时那一秒的停顿,二长老也只是摇了摇头。
火狐来到了雀妖面前。雀妖眼中的戾气消散了些,更多的是悲哀:“你来看我?你都来了,那也没有什么法子了。你不该来的,好歹让我有些期盼,真是好狠的心呐。总有一天,你会理解我,为了一个人,都值得。总有一天,你会和我一样。”
火狐呜呜叫着,小道士看到它清明的眼中流下了眼泪,似乎自己都未曾察觉。而后,雀妖连半人形也维持不住,变成了一只麻雀。
小道士不解,他看向师兄,可晖沐也一脸迷茫。
“大师兄,我们去问问师傅吧!”
晖沐一点头,便被小道士拉走了。
他们前脚才走,那火狐便吐露人言,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着雀妖说:“我会和你一样么?日后的事,又有谁说得清呢?也罢,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也看在你到了最后还记得给我一句忠言的份上,我就,最后再帮你一次。”骤而灵光一闪,而后火狐径直离去。身后散出似满天萤火似的蓝色微光,向其作揖致谢,火狐却目不曾视,仿佛一切与自己无关一般。只一晃神功夫,落下两行仿佛不是它的泪,那是绝望后,最后的感动和希望。
师傅时常喜欢在后山下棋喝茶,果然,在后山找到了他,两人向他作揖。和曦没有抬头,仿佛一早在等他们一般,对着他们说又好像不是在同他们说话:“坐吧。那火狐是走是留你们都不必去管。她如今周身散发着灵气,进来无妨,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约莫这次有些不同,却也无大碍,若是哪日......她周身散发戾气,便......将她除去吧。”
“师傅,这些糕点。”
“不必留我的份,自己拿去吃了吧!”小道士还未说完便被和曦打断。
“是。师傅,弟子告退。”
小道士同师兄作别师傅,走在山径小道上,小道士一路说个不停,却只说京都的事。晖沐笑着作答,将方才的烦恼抛于脑后。依旧不解,但师傅都说无碍,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理不理解也就不重要了。
翌日,小道士被人从被窝中拉起,小道士不满到:“这离晨起还有半个时辰,师兄,你总扰我好梦。”
黄岐也不是尴尬人,只说:“你跟我来就是。”黄岐神色凝重地将他拖至大殿前的广场。只见,雀妖还在,可困住雀妖的阵法却不见了。
小道士见到,连忙要去布阵,却被黄岐拉住,“你别急,我确认过了,那妖已然死了。只是叫你来看看,帮我想想,究竟是何人解开了大师兄设下的阵法,雀妖为何不是被救而是被杀了。”
小道士一听,急忙道:“叫我来何用你该去问师傅,该去问大师兄,再不济也该叫其他的师兄来。”
黄岐忽觉小十三今日竟糊涂了,忙道:“我那敢扰师傅好梦,至于大师兄,他一会儿就到啦!其他人来了也没什么用,叫他们不如你方便,来了也不一定能帮忙。你素来聪明,怎么今天却傻了。”
话音刚落,晖沐就到了同两个师弟作揖就开始查看。他皱眉细细检查了一番,:“是被轻易解开的,说明那人道行在我之上,只是雀妖本来也活不久了,为何那人要多此一举,杀了她呢?”几人思索半天未果就各自散了。可小道士回房后却睡不着了,他太好奇了。
他觉得此事定与小狐狸有关,于是开始在琮山巴巴地找狐狸。让他惊讶的是,他是在后山找到的。
一只火狐在槐树底小憩,肚子随着呼吸起伏,好不可爱。小道士实在不忍打扰,憋了一肚子的话,看着它。小狐狸突然动了动耳朵,那爪子在空中挠了几下,可把小道士吓了一跳,以为将它吵醒,结果小家伙侧了身又呼呼大睡,这一睡便到了日上三竿。
小道士本来还怕师傅会来,可到了时辰见和曦还未来,于是松了一口气。小家伙在这睡,要是扰了师傅可就不好了。正想着师傅今日怕是不会来后山了,忽地发觉身后站了个人。起身见来人,不知为何忙作揖,惊恐道:“师傅。”
“嗯......”和曦看了一眼躺在槐树下的火狐,愣了愣。
小道士急忙将小狐狸抱进怀里:“师傅,我这就将它带走。”鞠了一躬就巴巴地抱着小家伙逃了。
“呵呵,还真是......我......又不会对她做什么。我什么也不会做啊!”和曦喃喃道,摇了摇头,轻笑一下,又自顾自泡茶喝去。
小道士气喘呼呼地停下来,一看怀中的小狐狸已经醒了。连忙将她放下道:“你胆子真肥呀!敢到后山去睡,你可知若是扰了我师傅,你可吃不了兜着走。”虽说师傅不至如此,却不知为何却脱口而出,心里道了千百遍罪过。
“吃不了兜着走?你这小和尚,好特别。所以,你扰我美梦就是为了将我带离后山?”
“什么和尚,我是道士。就是我带你出来的,怎么样?我可是很厉害的。”
“和尚还是道士,于我无甚区别。不过你一点也不惊讶我会说话?果然特别。和曦是你师傅?”
“是啊。你们认识?”小道士有些气节,竟敢直呼师傅名讳。
“算认识吧!这孩子不会拿我怎么样的,你且放心。只这么些年过去,依旧那么无趣。诶,特别的小道士,我该怎么唤你?”火狐摇摇脑袋,又绕有兴致地看着小道士。
“我叫莘默,你呢?小狐狸。”什么叫算认识,莘默腹诽道。
“名字?不过一个称呼,我记不清了。只记得和曦叫我清眸,你叫我清眸吧!”清眸思索着不自觉的轻晃脑袋,煞是可爱。
“我师傅给你起的?”莘默忙问。
“嗯。记得他那时还只十二岁。”
“啊~比我这时还小一岁,就是说,你们早认识了?”
“对。我们认识了有三四十年了。不过有二十几年没见面了。”清眸眨巴一下眼睛,风淡青云,仿佛不是在说自己。
“那,你与那雀妖是什么关系?”莘默内心有些忐忑。
清眸却笑了,眼里透出的灵气仿佛能净化心灵,“她么?没什么关系。是我在外这二十多年认识的。与我有饭食用度之恩,知道她如今遭遇,所以帮她一把。你想听她的故事吗?”
“想。”莘默下意识忘了问她为何杀雀妖,虽然没问,却就是确切得知道就是她所为。
“故事可不能白白叫你听。我饿了,你可有什么吃食,拿来,我再讲与你。”清眸揉揉肚子,目光狡黠。
“还挺精明。”莘默把昨日吃剩的糕点从袖子里拿出来。清眸耸耸耳朵,解决完糕点,摸摸肚皮,开始讲故事。
“她,叫九林。是一只修炼了三百多年的麻雀妖。一百年前,她在四处云游时遇到了顾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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