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活了还有这么强烈的仇恨,因为钱么。”
“是的,因为手术费,因为钱。我能坚持到现在,其实并不是因为我的医德。相反,那一次我被彻底击垮了。人们都说钱能解决一切,我最初很反感这句话。但私立医院因为考核绩效将患者搞得倾家荡产,我们不是没有听说过。而事实上,我们的处境也没好到哪儿去。考核无处不在,金眼科,银外科,然后是口腔和内科,最累的是妇产和儿科,还有我们麻醉科。当然了,没有医生愿意挑战传染和急诊,大家都是人,不是神。我说的没错吧?哪些能救,哪些不能救,我们也有规章制度。虽然说治愈疾病就是在争分夺秒。但通常情况下,我们医生也得考虑考虑,患者家属那边解释得清楚么?手术难度和风险他们意识到了么?这种担忧和矛盾会让我变得处处小心。虽然手术室里的医生们很少会面对患者,收入也不错,但我却迷失了。我不知道在这条通往希望的道路上还能做点什么。我对以往的工作环境厌倦了,我并不想因此变得麻木。我总觉得自己还能做点什么。幸运的是,我被孟老带到了这里。他一直觉得我是个称职的医生,夸我是个好人。但我骗了他,我并没有找到答案,我只是变得圆滑了而已。您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泄露我医生的身份么?除了怕人拉关系以外,的确与曙光中心有着很大关系。加入这里以后,我的时间变得宽裕了,工作起来也没那么紧张了。我利用大把的时间坐在时代广场的木长椅上不断地考虑。然后突然有一天,我似乎找到答案了。它或许并不成熟,或许还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连我自己也不信。但如果您还有耐心,我愿意讲给您听。”
“你还有二十分钟。”
“您能听我讲这么多,真的非常感谢。”
“你所谓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既然我们的医疗体系还有很多欠缺的地方,那么完美的模型又该什么样子的呢?我读了很多文章,其中一篇令我印象深刻。它涵盖了十几个要素,包括全民覆盖,社区服务,精神卫生,健康促进,技术研发,信息全覆盖还有老年照顾,您一定知道这些。”
“你在和我讨论如何健全医疗卫生体系么?”
“不全是。作为一名医生,我们现在的处境就像一条健康流水线上的终端部门。我每天站在手术台上做着机械般的操作,即使我再用心钻研,还是会有源源不断的病人被送进手术室里。不论是和平年代,就是遇到了瘟疫,战争,老龄化,医学技术受限等突发事件,我都没有时间去想。我只能按部就班地站在岗位上,继续像螺丝钉一样维持着流水线的正常运转。这合理么?这对所有人都不公平。作为医生我们当然希望患者越少越好,至少我的愿望是人人都能享受公平待遇,人人都能健康。所以,我回到了医学院上学第一天接受的那道命题,那就是,疾病的源头,到底来自哪里?生物、理化、营养和遗传,我们一直在大力推广卫生健康宣传工作,这很好。但其中有两点,对大部分人来说,却有点陌生。”
“你说,”
“心理因素,和自身免疫。”
老谢驱车一路向南赶回他的工作单位,天坛医院。窗外急速闪过一道道城市街景,我们能看到他坐在驾驶室里双手握紧了方向盘。他的面容非常凝重,似乎对什么事一筹莫展。
“你还有十分钟。”
“您应该知道全球每年死亡的病因统计情况,冠心病、肺病和中风,气管癌、肺癌和胃癌。虽然在不同收入的国家中会有细微变化,但这些数据有助于我们理清背后的成因。吸烟,饮酒,作息不规律,熬夜失眠,情绪紧张,长期焦虑。身心健康问题会导致我们的身体机能超负荷运作,如果不解决这些根本问题,那我们医生的职责就仅限于不问成因,只顾结果么?我们是人,不是神,手术当然会有失败的时候,可即便成功了,我的同事依然会被愤怒的匕首割喉。到底是谁在运转着这台巨大的机器?我们能做到的应该更多!您长期专研于心脑外科最前沿的技术,用纳税人的钱攻克疑难杂症,您可能根本就没有时间来思考这些你认为不着边际的问题。”
“好了,我知道你是位称职的医生,这让我很欣慰。但我必须得走了。”谢主任起身走向办公室的房门。
“那我送您下楼吧,我马上就能说完。”老歪也跟着走了出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