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桐子,又名酸桐子、山桔子、山竹子,竹节子,为藤黄科藤黄属常绿植物,常野生于山野密林之中,分布于福建、江西、广东等地。叶子墨绿有光泽,果实卵形,未熟时青绿色,熟后黄色,色如枇杷,酸甜可食。
01
先说,小学四年级冬天吃过野桐子之后,这种野果就一直让我和慧慧魂牵梦绕,一想到它的滋味就会吞口水。
“啊,野桐子,野桐子,好吃!好吃!”
从没见过从没听说过野桐子的人,见到我们那副馋相,也会对这种野果好奇不已。
“真有这么好吃?哪里有?给我也尝尝!”
“哪里有?梦里有。”
据我们所知,野桐子树只长在深山老林里,远离人烟,极为少见,于是在我和慧慧的夸张描述中,野桐子树就像千年灵芝百年人参一样,只可遇而不可求也。
我想念野桐子,每次见到菊花黄了脐橙熟了,就会想到,山里的野桐子也黄啦!想念了很多年,终于有一年寒假,我说去山里看看有没有野桐子吧。
慧慧说:“走!”
走。
02
一走进山里,脚步和呼吸都不禁轻松起来,充耳只闻山林里杂乱的鸟啼,风在略带衰黄的毛竹林里穿梭,阳光照耀浅浅的水沟。枯黄的田埂,发白的小路,木桥,菜田的木栅栏。有七只牛在早已收割过的稻田里吃草。真是好一派山野风光。
山谷狭长,谷中平地皆为稻田,一条小路蜿蜒其中。顺路进山,见到的第一栋房子是我们的小学同学家的,叫小梅,以前就是她带我们去摘野桐子。我们第一次进深山,小学四年级,也是这样晴朗的冬天,田里稻茬泛白,那时院子里晾晒着衣服,厨房屋瓦上飘出白烟,狗在院子里转悠,那回我们第一次吃自己亲手摘的野桐子。现在小梅早已嫁人了,还生了个女儿,全家都不在山里住了,院子空荡荡的,房门锁着,不闻鸡犬之声。顿生时光变迁之感慨。
沿小路再往前走几百米,穿过竹荫,便见到这条山谷里的第二户人家,小梅的外婆家。以前我们每次讲到小梅都要说到她家邻居就是她外婆。太奇怪了,邻居居然是自己的外婆。
第二户人家的门开着,我们的说话声引起院中的狗吠叫,正担心着狗会不会咬人,门内走出一个小伙子,然后靠在门口看我们。在这样偏僻人少的山里,两个女孩的出现还真让人有点诧异呢。
我们被看得不好意思,低下头从他家门前走过去,沿山道走上山。他还盯着我们看,心里都有点发毛了,这时他讲话了。
“你们两个女孩子去干什么啊?”
我和慧慧相觑一眼,停步,我说:“去摘野桐子!”
“你们可知道哪里有哦?”
“知道。”慧慧回答。
其实不知道,上次去摘野桐子已是十年前的事了,十年哪!我们只记得野桐子树长在哪座山。
可是山上树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
“来我家喝杯茶呀!等下我带你们去,我小时候常常去摘的,这山上的野桐子树我都知道在哪里。”他走到门外田里跟我们说话。
我们往田埂上跳,我扬扬手中的矿泉水瓶。
“不用,我们有水。”想了一下我又说:“那你说野桐子树在哪里?”
“先来我家喝杯茶呀,等下我带你们去!”
总叫我们去你家喝茶,难道是想图谋不轨?就不去。
慧慧朝他喊:“你告诉我们野桐子树在哪里啊?”
“往上走,看到一条小路,叉上去,上面就有。”
“多谢!”
沿田埂往上走,回头看那人还站在田里看我们,我略带得意地想难道是我们长得太漂亮?又接着想,是我太漂亮还是慧慧太漂亮?
我看过几本草药书和植物图鉴,便经常吹牛说我认识好多植物,走在山道上,左右一打量,只得掩面哀叹:牛皮吹爆啦!在这植被丰富的深山,我几乎什么都不认得,什么都叫不出名来。
有些田已荒芜,先是长满草,后来草丛里生出灌木丛,要不了几年,就会看不出这原本是块田了。小路少有人走,植物覆道,没走多远,路便消失在植物丛里,抬头一看,阳光只照在一侧山坡上,四周林木深深,阴影覆盖,迷宫一样,都是树和竹子。
我使劲想十年前那个冬天跟着小梅去摘野桐子的情形,当时是在哪里上山的?那个入口是在杉树林里还是毛竹林里?绞尽脑汁想也想不起来。慧慧更想不起来,她连是哪一年去的都记不得了。是2004年。天哪,2004年,现在是2014年。
“那人说有一条小路,难道是这一条?”忽见芒萁丛中有走过的痕迹,上面有一株高大的杨梅树。
“上去看看。”
小路非常陡,不抓住芒萁丛和小灌木就会滑下去。我们四肢并用,登上了一个小坡,视野开阔起来,只见温晴明亮的阳光照射在远远近近、层层叠叠的山峦上。群山寂静,只有几声鸟鸣,偶尔的风吹树动。满山的阳光,满山的树。山体是斑驳、浓淡不一的绿色,芒萁是浅绿色,荷树是深绿色,杉树和松树是墨绿色,毛竹是黄绿色,还有我不知道名字的植物以及我不知该如何形容的绿,其间还有某种壳斗科的树新叶萌发的灰白和黄褐,某种植物的鲜红。上午的阳光早已驱散薄雾,山峦线条层次分明。远处的山在大气下呈蓝黛色,似乎要融化在蓝天里。
以这样的角度眺望群山,心绪激荡,心生天地阔大的远意,但是悲伤的情绪也萦绕不绝。
找不到野桐子树,只好下山。
这是青色的野桐子,可以吃,但是非常酸。果子的底部有宿存的盾状柱头,像是竹子的节,因此有的地方称之为竹节子。野桐子多野生,长于深山茂林之中,果实表面多残留灰尘,灰头土脸,其貌不扬,但野果不可貌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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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回到山谷里,我们站在那户人家门口大喊:“有人吗?有人吗?”
人还没出来,狗窜出来了,又冲我们大叫。那人出来了,喝住狗。我叫他带我们去摘野桐子。
“我要看牛。”他说。原来我们进山看见的那七头牛都是他家的。
“哦”了一声,我们转身打算回家,但他又邀我们去他家喝茶,说等一下可以带我们去,反正牛又不用时时看着。盛情难却,我们走进了他家院子,进了屋,他动手泡茶,我们推辞,只喝白开水就够了,泡茶待客一般大人之间的礼数。他又端出装着瓜子和干果的碟。我们聊了起来。
他说他叫周懋龙,还特意写了一下那个“懋”字,不然我们都不知道这个字怎么写。
他说他是小梅的表哥,既然跟他有这层关系,我们放心不少。
他说他表妹一家都搬出山里,在山外马路上做了新房子。真好,这样交通方便许多啦,也不用开那种“我打电话要跑到山上去才有信号”的笑话了。
他说他奶奶三年前去世了。我们来过深山多次,多次见过小梅的外婆,穿着朴素,似乎一刻不停地在干活,编篱笆,洗衣服,割草。老人家安息。
他说他爸爸去了上街,妈妈和妹妹去了姑姑家喝喜酒,弟弟去了朋友家里玩,他留在家里看牛,他家母牛三天前生了小牛。
喝过了水,叫他带我们去摘野桐子,他又说饿了。叫我们留在他家吃午饭,说了好多好多遍,都让人不好意思拒绝了。他一个人在山里看牛太孤独了吧!
“那就炒几个菜吧。你们会炒菜吗?我不会。”周懋龙说道。
我会。
走到屋外去看看有什么菜。院子里洒满冬日正午白花花的温暖阳光,工具房门口放了一把还未完工的崭新扫把,山里多竹,所以山里人经常自己动手做竹制工具。两只黄狗趴在阳光中,几只鸡在柿子树下刨食。一株细瘦的枇杷树。细长的竹竿编成篱笆,围着一口长方形的池塘,塘堤上的白菜还太小,芹菜倒是碧油油的,山坡下的菜地种着芹菜、萝卜,一畦大蒜。周懋龙的妈妈真能干。
“你家还有别的菜地吗?有没有包菜?”做客我们还挑食,果然大人不在就开始厚脸皮。
然而周懋龙的回答让我大跌眼镜,他居然说:“不知道诶。”
哎哟真是,自家的菜种在哪里都不知道!
“我打个电话问问我妈。”说着他拿出手机拨电话,“喂,妈,我们家的包菜种在哪里啊?”
出了院子沿着小路走去,竹林下方有一块菜地,周懋龙走过木桥,打开竹枝编成的小门。菜地围起篱笆是为了防牛。菜地里有一颗颗大包菜,还有芥菜和球菜,还有两行豌豆,豌豆苗小小的。地气湿寒,长养出来的菜却是这样新鲜葱茏。
我正要摘包菜,却发现没带刀过来。
“要什么刀,直接拔就行了不是!”慧慧在沟里跳来跳去,选定一颗包菜,托住,往上一扭,脆生生、丰满的包菜就利落干净地从根茎上提起来了。
进了厨房,我把包菜叶一层层剥下来,撕碎,准备做手撕包菜。包菜叶肥嫩洁净,简直就可以直接放嘴里大嚼。周懋龙家里的用水是水管从山上输送下来的泉水,一点都不冷,冬暖夏凉的山泉水。
周懋龙在冰箱里翻出猪肉,猪肉怎么做?做芹菜炒猪肉吧。于是他拿着菜刀去了菜地割了两棵芹菜回来。见到他手上的芹菜,我叹一口气,开启唠叨模式:
“芹菜不是拔的吗?拔起来再切掉根。你怎么就这样割下来了呢?这样横腰割下来,剩下的部分就留在地里不就浪费了,你好浪费啊。”
周懋龙:“。。。。。。。”
猪肉切碎,芹菜切碎。芹菜叶香气扑鼻,扔给院子里的鸡鸭。油盐端上灶,我系上围裙,开始大显身手,可是结果证明我又在吹牛,包菜烧焦了,芹菜猪肉放了太多油。不过没有大人在,周懋龙和慧慧的手艺又不如我,干嘛介意!况且手撕包菜黑是黑了点,但味道还是不错的。
洗完碗之后,我取下挂在竹竿上晒太阳的外套。午后的阳光更加灿白,山谷更加寂静,小路无人行走,鸟不叫了,风也不吹了,只有柿子树下的鸡鸭发出些许声响,房屋、篱笆和树的黑影在地上慢慢爬行,小白菜和葱蒜在阴影中、阳光中、山谷的寂静中,恣意喷薄绿的色泽,绿得像金属一样纯粹。
我和慧慧从小学生长到大学生,小梅嫁为人妻生为人母,山峦和田野四季变换颜色但年年相似,在山里劳作了一生的老人去世了,柿子树春夏枝繁叶茂,秋日结满柿子,在这冬日阳光下,仿佛能听到年年岁岁、日日月月、悠悠年华流淌的声音,心痛得要哭了。
04
后来我们拿着竹钩、镰刀和塑料袋子出门,沿着之前走过的山道向山上走去,周懋龙带路,通往野桐子的入口在一片毛竹林里,不仔细看一点都发现不了那里有条路。
我等待着一棵野桐子树出现,就在这片陡峭的、生长毛竹和杉树的山坡上,十年岁月化作无形,只剩下我们与一棵野桐子树的距离。
“看到没?那里有一棵。”周懋龙说道。
仿佛魔法降临,送来我们童年时代最美好的纪念,一棵满披卵形墨绿叶子的树,枝头结着我们梦寐以求的果实,那种浓缩了山野记忆、妙不可言的酸甜味道。我朝周懋龙手指的那个方向看去,笑容开始爬上双眼。
一棵野桐子树。
周懋龙用竹钩勾取枝条,摘下一枚青色、状如枇杷的果实,放到我手上。
“给,你们的野桐子。”
我捧着它,它躺在我手心里。看完了,我给慧慧看。我们脸上都有笑容,可是我们两个都有点想哭。我们为之魂牵梦绕的野桐子啊。
小学二年级,一个秋日的中午,我和慧慧到一个叫李莉的同班同学家里玩,她从茶几上拿来几个绿色的野果,说是野桐子,我们没听明白,只知道可以吃,就剥皮吃了。那种果肉的口感和味道让我们诧异,就像看到一个倒立着以手走路的人一样奇怪。
小学三年级,小梅坐在我后面,她说起她的世界,离学校很远的深山,晚上会听到奇怪、恐怖的鸟叫声,春天山上开了一树树粉红色的爆竹花,那是一种野生杜鹃,大概是花之繁茂犹如打爆竹一样,所以才有了“爆竹花”这个外号吧。秋天人们进山摘油茶的果实,用麻袋担出山,也用板车推出来,起雾的时候雾浓得两米之外就会什么也看不清。冬天有甜美的拿(即木通),成熟了,一个个挂在藤上面,乌饭子和乌珠子也成熟了,一串串垂下来,有野梨、野柿子和野桐子,野桐子非常好吃。我闹着爸爸允许我跟着同学去山里玩,被骂了一顿,说是这么小不可以去山里。
小学四年级,冬天不管不顾,硬是要去山里,挨打都不足惜。终于我和慧慧两个人走在无人的山谷小道上,转一个弯,又转一个弯,就是看不到小梅家的房子,都以为迷路了,却见田里稻茬之间有一只小梅遗失的红色手套,顿时松了一口气。现在这段山路于我们而言抬抬脚就到了,而那时却是漫长到令人恐慌的距离。原来那时我们那么小啊。那时小梅家的院门锁了,家里没人。我们扯开喉咙在山谷里大喊:“李小梅!李小梅!李小梅你在哪里?”边喊边往山里走,不久就听到山坡密林里传来的回应,小梅一边答一边下山,忽然从深山密林的背景中蹦跳出来,红色的外套,脸颊红润,笑容满面,真像个精灵。
小梅带我们去摘野桐子,我们爬上树,一边摘一边吃,口袋都装不下了。后来她又带我们翻过山岭,折了满满一怀的乌饭子枝条,枝条末端的果实乌黑沉重。我们钻过木通藤缠绕而成的甬道,跳到梯田里。层层梯田在冬日晴朗通透的阳光照耀之下,水沟沿坡而下,几株毛竹稍部弯垂。我们所处的世界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如同麻雀在收割后的稻田里飞起飞落。
五年级,初冬更多同学去小梅家玩,那回没有摘野桐子,而是去了摘木通。走进幽暗的木通藤内部,头顶挂着一个个番薯形状的黄色木通。我冒着生命危险,爬上一棵位于深沟边上的枫树,摘了三个比我那时的胳膊还粗的木通,那是我吃过的最甜美的木通,因为是我自己摘的。后来我们还去了更远的山里面,在厚厚一层落叶上捡了许多青冈的果实,那里有几棵又高又粗的松树,拔地而起,凌空高耸,气势磅礴。我仰头惊叹起来,这样的松树一棵可以做多少个砧板啊?
五年级初夏,班上许多同学去爬山,一路相互说着:小心啊!我们爬上那些巍峨光滑的岩石,眺望层层山峦铺展到世界的尽头,在鼓荡的山风中大喊大叫,四处传漾的都是我们的回声,站在悬崖峭壁上迎风而立,第一次感觉自己要变成一只鹰飞出去。在山路上,我和慧慧摘路边一丛丛树莓红色的果实吃,树莓那么多,我们都吃饱了,觉得世上在没有谁比我们更富足了。
五年级结束,小学毕业了,拿毕业证的那一天,我们一群人骑单车去深山寺庙里玩,看佛像、罗汉和菩萨,跪在大堂里蒲团上虔诚地许愿,求菩萨保佑家人健康、自己学习进步。把香油抹在头发上,说是可以辟邪。寺庙里的师傅们人很友善,不少同学的爷爷奶奶还是寺庙里的香客。
后来,我们像从同一个点出发的射线,射向了不同方向,有的人退学去了打工,有的人初中毕业后出入社会,有的人上了高中,有的人高中毕业之后再去打工,有的人上了大学,有的人结婚,有的人生了小孩,有的人出车祸去世,有的人还未去过远方,有的人从南到北独自闯荡,有的人挣钱养家养活父母,有的人还在花父母的钱,有的人早已记不清小学同学的名字和面孔,还有的人,时时惦记着深山里那几棵野桐子树。
我们的野桐子。
挂在枝头的,有黄的,有绿的,野桐子。图片来源:中国植物志图像库
“上面还有一棵,那边也有一棵,你们看到没有?你们这些读书人书读多了都成近视啦,看不清。”
每一棵野桐子树都是周懋龙先看见的,他勾取枝条,我们帮忙摘果实。高处由于能得到更多光照,果实更饱满,颜色是黄的,油菜花那样的金黄。
有几棵野桐子树被人砍倒了,只剩下一截短短的木桩,这在我们看来无异于世上最缺德的事,野桐子树怎么可以砍掉呢?砍什么也不能砍野桐子树呀!
每摘完一棵野桐子树,我们就问:“哪里还有野桐子树?”
这样问着,直到周懋龙找到所有他知道的野桐子树。袋子里装了近三十个果实,算得上满载而归。
野桐子的味道和口感跟我们记忆中的丝毫不差,还是那样柔滑、酸甜,妙不可言。留了一些野桐子给周懋龙的妹妹,剩下的说是留给家人吃,可是不知不觉被我们全吃光了,我们还把那一颗颗籽收集起来,用纸包好,说是拿回家去种。周懋龙看到我们那副样子,逗笑了。
回家的路上,周懋龙送了我们一段路,到了小梅家门口,周懋龙停步,我们向他致谢、挥手说再会,他点点头,转身回去,我们向山外走去,走了一段路,回头一看,周懋龙消失在竹荫之中。
小梅家的那栋老房子卧于山脚下,宁静地披着西边山头射过来的柔和黄光。我们回味着野桐子的味道,嘴唇上还停留着那股酸甜,商量着,到家了该把野桐子的籽种在哪里好呢,它们会不会发芽呢。
这是变黄了的完全成熟了的野桐子,大概是处于向阳的枝条上,饱吸阳光,所以才如此黄吧。野桐子可以在树上留存一整个冬天,但存放久了果皮会皱缩,风味也有所影响。图中的野桐子看起来不算新鲜,但是依然是我们心心念念的美好野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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