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世界
我时常希望自己做一个世界的旁观者,保持一种阅尽千帆却置身世外的状态。
一位老人正站在月季花旁,阳光照在他苍老的侧脸上,突显出一道晶莹的泪痕。他的脊背佝偻,拄着拐杖,衣着朴素——卡其色的外套,深灰色的长裤。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方素白手帕拭泪。
我在距离他一米左右的斜后方怔怔地望着,脑海中迅速出现一个个故事——也许他想起了曾经一起执手赏花的妻子,而斯人已然故去;也许他想起了英年早逝的儿子,他小时候最喜欢月季花;也许他想到了正在经历病痛的老母亲,她久卧病榻,不知能不能撑到下一个花季......
他是真的站成了一句宋词:泪眼问花花不语。
老人惊觉我的存在,我与他对视了几秒,想劝他别哭了,又自知缺乏立场,只好讪讪地走开。
以后的每一年,看到月季,我都会想起那位老人。我本嫌月季艳俗,但旁观了一位老人的伤心落泪之后,月季便开成了一朵朵哀恸的诗。
旁观者最怕的就是被发现,以及惊扰了别人。
立夏了,还是摘不得口罩。有几天总是下雨,还未痊愈的右腿膝盖隐隐作痛。但总归是可以走路了。
一个微雨的初夏傍晚,我心血来潮,翻出了初中时的校服,浓郁的深蓝一点都没有褪色,仿佛十年前的少女时代完全没有远去一样。我站在镜子前满意地甩甩袖子,一瘸一拐出了门。
就在小区里转转吧。平日里,凉亭是老年人的天下,如今可要归我了。凉亭看雨,想必别有一番滋味。
天色已暗,雨幕潇潇,下班回家的人都把车灯打开。就在我步入凉亭的瞬间,忽然发现一个少年坐在里面。
面面相觑,我有点尴尬——一模一样的校服,一模一样的口罩。如果这位初中男生发育迟缓,说不定还有一样的身高。
事实上,我是年长他十余岁的学姐,可是在他看来,我们是同龄人,并且是尴尬的青春期少年少女同龄人。
我踌躇了一会儿,既舍不得这微雨的傍晚,又张望不到其他的避雨之所。挑了一处和他既不相邻也不相对的位置,我轻轻坐下,背对着他看雨。
忽然一声响,少年跳起来,将搭在凉亭上方横杆上的书包一扯,单手拎着走进了雨幕。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潇洒至极,只留给我一个背影。
我愣住了。
望着离去的少年,仿佛看到了中学时期孤僻的自己:偷偷读各种文学杂志,在风雨交加的夜晚抄录《秋窗风雨夕》,偶尔望着窗外明月发呆,做做关于远方的梦。
我想我是惊扰了他的世界,虽然我的本意只是做一场初夏微雨的旁观者。
也许,旁观世界只是一厢情愿罢了。在“观”开始的瞬间,我就已经与他人、与世界发生了关联,不曾真正置身于世界之外。
老人对花拭泪,灰扑扑的中年人拉着二胡,少年独坐凉亭看雨......作为“旁观者”,有时我惊扰了对方,有时我遇见“自顾自”,但在对视和静默里,我们已经悄然发生了联结。
广阔的银河里有无数颗星辰,在某个时刻,一颗星辰看见了另一颗星辰发出的光芒。于是,有了磁场的共振,能量的交互,甚至心灵的联结。
这种“看见”无处不在,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多走出去看看吧,也多去听一听,当星辰的光芒交相辉映,银河一定是美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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