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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冬日，夜已深。小镇上还有几户人家亮着灯，灯下的人儿埋头苦读。半年后就是高考了，每一个夜晚都值得学子们珍惜。

高中生涯之所以难忘且珍贵，大概就是我们曾废寝忘食、拼尽全力做一件事情。

作为班上的资优生，许燕自然不例外。只是这一天的最后半小时，她打开的不是自己的弱项——英语，而是一个日记本，本的边缘有些磨损，似是时常被翻阅。

“

2012.12.21，传说中的世界末日。

我见到他了，在英语办公室的门口。

我去找老师，他抱了一摞作业本出来。

就这样，我们撞到了一起，本子散落了一地。

那一瞬间的作业本像是我心里喷射出的快乐。

我连忙道歉，和他一起捡作业本。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冲我笑笑。

明媚，带着些许忧伤的笑容。

真好看。

如果，

明天的太阳不再升起，

”

许燕停下笔，看着夜空中的星星，喃喃道，“他会在生命的最后想起我吗？”

她摇摇头，似是自嘲的笑了笑，然后合上本，小心翼翼的放入书包的课本间。小小的日记本，淹没在了几本高大的练习册间。

许燕很快就睡着了，她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想太多的儿女情长。

夜色弥漫到了房间的每个角落。

许燕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他。

她踽踽独行在乡间的小路上，阳光透过繁茂的树林，斑驳的印在地上。他突然从后面跑来，攥住了她的手，邀请她一起去钓鱼。他们就这样手牵手，走了好远的一段路。湍急的河流挡住了去路，他们小心翼翼地踩着石头过河。她脚下一滑，下意识的到处乱抓，却发现他早已放开了她的手。

水流漫过鼻口，许燕惊醒。她喘着粗气，努力让攫取的空气进入五脏六肺。残留在脑海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他远远的看着他，看不清表情。

片刻过后，许燕心满意足的继续睡觉。

类似的梦境出现好多次了。汹涌的洪水袭来，冲垮了房屋，恰恰他和她正在楼顶吃烛光晚餐；他们一起乘坐邮轮旅行，触礁，船体进水。

不知为什么，每次她都被丢在阴冷的水中。

许燕从来没有害怕过。对她而言，只要有他，就是好梦。

2

“他会记得那个努力变的更好的你。”

许燕是在第二天的自习课上看到这句话的，在昨天日记的最后。

笔迹像是自己的，可她记得自己并没有写过这句话。难道自己记错了？努力变的更好，是要鼓起勇气约他出去吗？

同桌突然咳了一声，许燕这才回过神来，却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她。英语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入教室。

“许燕，来一下我办公室。”语气冷冷的。

许燕朝同桌苦笑一下，用口型说“周扒皮”，然后跟着英语老师出了教室。对于许燕来说，每次的考后分析都是一次褪皮。

“周扒皮”是英语老师的绰号，每个她教过的学生都说高三一年褪了一层皮。周扒皮算是大龄剩女，三十五岁，漂亮、长发、窈窕，大概曾是很多人的梦中情人。她气场强大，最叛逆的学生在她面前也不敢反驳什么。

周扒皮的高跟鞋像是踩在了许燕的心上，让她的心揪着疼。

估计要说上次考试的事情了吧，昨天过去的时候老师不在，她还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这可怎么办啊？其它科目都在一百三十分以上，数学这次甚至考了全年级第一，可为什么英语总是那么差呢？许燕的大脑飞快转动着，她得想一个合适的理由。上次她说自己考英语的时候发烧了，上上次她说自己前一天晚上失眠了，上上上次她说自己拉肚子。这次，又该说什么呢？

所有的思路在踏进办公室的那一刻都断了。

他也在！

他穿着篮球服，像是在体育课上被叫回来的。这样的他更加的挺拔帅气。可是，他为什么也在呢？

许燕担心周扒皮发现了她的心思，打算当着他的面让她难堪。

这时周扒皮开口了，“许燕，我昨天让你下了第二节课来找我，你来了吗？”

许燕哆嗦了一下，小声回答，“来了，但我看您不在，就走了。”

周扒皮继续问道，“你来的时候还有其他人在吗？”

许燕摇摇头，没有说话。心里却放松下来，这次或许与她的小心思无关，也与上次的成绩无关。

“你来的时候，看到我桌上有个粉色的小钱包了吗？”

“我就在门口看了一下，没到您座位旁边。”

周扒皮眉头紧锁，有些不知道所措地拢了拢头发。许燕第一次在周扒皮的眼神里看到了慌张。

难道周扒皮的钱包丢了吗？

许燕还念高一的时候就听学姐说过，周扒皮特别小气，用的钱包都磨损的快漏出钱来了，谁知道用了十几二十年。

从周扒皮此刻的表情看，好像并不是因为丢了钱，也许那钱包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序言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镜头，掉落的作业本中露出的粉色一角。她下意识地看向旁边，却发现对方也在看她，求助的眼神。

许燕一下慌乱了，不知所措地低下头。

周扒皮摆摆手让他们走了。

3

“谢谢”，刚走出办公室，他就对她说。

许燕摇摇头，又急忙说，“不客气”。

他留给她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走远。

许燕这才反应过来，大声喊道，“张潮，你等等我”。这是许燕第一次喊他的名字，真好听。

站在他的面前，她不敢抬头，只小声地问，“昨天作业本里夹着的，是钱包吗？”

“不然我为什么谢你啊？”张潮的声音里满是戏谑。

许燕抬起看着他，顿了一下，困惑地问，“你知道你在偷钱吗？”此刻的她有了勇气，她想确认自己的心上人是否是小偷。

张潮四下看看，然后在她耳边小声说道，“我们就是想借来看看里面有什么好东西。结果就只有几张红红绿绿的纸，上面字都看不清了。我想还回去来着，可是周扒皮大张旗鼓的找钱包，我实在没有机会。”

许燕的脸颊红红的，他离的好近，她甚至可以闻到他发间的汗味。一阵微风吹过，昨晚梦境中他俩手牵手在林荫道下散步的画面冲进她的脑海。

“喂，你想什么呢？我走了。”

许燕回过神，他已走远。

“还回去吧”，许燕冲着他的背影大喊。

对方只是摆摆手，她还是心醉的一塌糊涂。

少女的爱恋，总是会把对方美化成完美无缺的翩翩公子。

这天深夜，许燕依旧没有看英语书。

“

今天晚自习，他来找我了。

当时的我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样子一定很蠢。

他把我拽到一边，把钱包塞到我手里。

他拽我的时候，是拽着我的手，像昨晚的梦。

‘听你的，还回去吧。’

他留给我一句话，然后就走了，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晚自习怎么结束的我都不知道，他一直在脑海里横冲直撞。

”

只是写下这些文字，许燕还是紧张的羞红了脸。许久她才放下笔，拿出了藏在课本间的钱包。

钱包边缘磨损的厉害，些许线头已经脱开了，不敢相信这属于那么时尚爱美的周老师。不知为什么，许燕不忍心再称呼英语老师为“周扒皮”，或许她那一瞬间的慌乱让许燕心疼了。

许燕思索再三，理智打败了好奇心，她没有打开钱包。

4

周老师合上卷子，看着许燕一字一顿的说道，“现在还是学习更重要一些。到了更好的学校，生活会精彩许多，也可能会遇上更好的，人。”

周扒皮何许人也，带着那么多年的高三，怎么会连个小姑娘的心思都看不出来。她看张潮的眼神，他们俩之间的眼波流转，哪里逃得过她的火眼金睛。

许燕自上次偷偷放回钱包，每次看到周老师都有些紧张，并没有察觉到她语气中的不一样，只木讷地点点头。

刚想离去，却被周老师拽住了。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漂亮的书签，给了许燕。

“下次考试加油！”

许燕看了一眼周老师的抽屉，里面整齐放着几本书，和一些小物件。

在抽屉的深处，她看不到的地方，也有一个日记本。里面有这样几篇日记。

“

2002年5月25日

今天早晨07:26，列车启动，归家。我离开了大学四年的城市，并没有什么难忘的回忆，只是舍不得那几个朝夕相伴的姑娘们。愿一切都好。

四个小时后，我回到了从小生长的城市，一出站就看到了他。还是那么帅，人群中我只看得到他。

真好！回到他身边真好！

”

“

亲爱的，你好吗？

几日不见，我的爱已无法克制，可能下一秒就喷薄而出。

从没想过我会这样爱一个人。

”

“

不知下次见面为何年何月，只盼他一切安好。

”

“

2015.12.21，晴

钱包不翼而飞，竟然也有人惦记那么破旧的钱包。那人看到里面没有现金，一定会失望吧。

随身携带了十多年，突然看不到了，心里空落落的。

”

“

2015.12.24，小雪

开会回来，不翼而飞的钱包竟回到了桌上。在台灯旁边静静躺着，不显山不露水，心踏实了许多。这么多年了，我竟然还需要这些东西。

里面的火车票和电影票也都在。十多年过去，上面的字也已经看不清了。看不清也好，省去了旁人的闲言闲语。

突然，我想他了。

”

女魔头并不是生而如此。她们曾怀着最大的善意对待这个世界，曾把喜欢的人放在心中最没有防备的地方。当世界报之以不幸，当心上人持刀枪相对，心就会变的坚强。下一次，便没有谁能再让她受伤。

只是生活啊，往往会让她遇上另一个女孩，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也似乎要犯自己曾经犯过的错。

周扒皮不会让许燕像她一样的，因为一个男生而放弃理想的院校，也因为这个男生回到自己曾努力想离开的小城市。

5

许燕的英语成绩有了很大的提高，可能是因为日记最后那句“他会记得那个努力变的更好的你”，可能是因为周扒皮的时刻紧盯，也可能是因为那个时不时来找她的张潮。

周扒皮带着他们两个班，进度也都类似。许燕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英语上，上课认真听讲，晚自习做好总结，这样下学一起回家的路上，她就可以把当天的总结交给张潮。要不然作为英语课代表的他，不得不放弃在自习课打篮球的习惯了。

是啊，他们一起回家，从那次她帮忙放回钱包开始。

回家路上的陪伴，是许燕每天最盼望的时刻。走在他身边，听他随意聊着班里的事情，她觉得很踏实安稳。

周扒皮和张潮谈过几次话，希望他不要影响许燕的学习。张潮以不变应万变，每次都说，“我是真的喜欢她”。十几岁的少年，从不畏惧将心中所爱说出口，可世事流转，真正做到“喜欢”二字的，又有几人呢？周老师并不看好他们。

周扒皮慢慢放弃了，许燕的英语成绩直线提高不说，单是她眼神中对未来的憧憬已经让周扒皮动容了。她想起了当时坐在火车上的自己，紧张、盼望、不安。

幸福吗？幸福。她不忍心剥夺一个女孩儿享受如此幸福的权利。

周扒皮私下和张潮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果有一天，她需要在梦想和你之间作出选择，请放她离开。”

6

日记最后的那句话是谁写的？

许燕的父亲打了个喷嚏，继续看报纸。

「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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