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温度没有太大的变化,可日照的时间却越来越短。而这要一直持续到12月22日,西历中冬季正式开始的第一天。然后,日照沿着日历悄悄生长,静静地推动着冬季进入最鼎盛的时分。
当家家户户挂上彩灯,收音机里反复播放圣诞歌曲时,这便是隆冬,也是这里最盛大的节日圣诞了。
虽说不是中国新年,我总是坚守着母亲定下的自小的传统,“新年” 一定穿上新衣服,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圣诞节当日没有商店开门,大家都和家人或朋友欢聚在一起。经历了一年的辛苦工作,大家都期盼着这一天开心,放松,是新的一年好运的开始。
笑颜今年刚搬了个大房子,早就开始筹备一个盛大的house-warming party了。日子定在了圣诞节当日。从一个月前,她就开始准备下了菜单。主菜是火鸡与烤三文鱼,开胃菜是蔬菜汤,配菜是芦笋和沙拉,甜品是中式酒酿汤圆。
下午五点,老朋友们三三两两地陆续都到了。空气中是食物的香气,壁炉里跳跃着温暖的火苗,大家拿着红酒杯,谈论着工作,孩子,家里的琐事。两位热心的妈妈带着孩子们在大客厅里游戏,其他人聚在饭厅里边吃边聊。
窗外, 大雪无声无息地飘落着。大地与松枝都象盖了厚厚的棉被。屋顶,树梢,汽车都顶着俏皮的白帽子,美丽而生动,象刚刚从童话里走出来。
老朋友里有笑颜租住公寓时的邻居,上一份工作的同事,还有毕业于国内同一所高中的同学。用她的话来说,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不远万里,相聚在此;那就是缘分。
老邻居刚换了工作,薪水涨了不少;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前同事的儿子去康奈尔上大学了,正在抱怨学校的学费太贵了。高中的同学刚刚移民过来,事事新鲜。
人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家家都有各自的烦恼。但每个人都认真努力地生活着,因为从一无所有到生根发芽,新移民的每一步都需要额外的付出。
“你们知道吗?两个月前踢球时心脏病猝死的何贺是我的同事;太可惜了,那么年轻 -- 他太太不工作,一共三个孩子,最小的才八个月大。”
“那他们可怎么办呀?”笑颜担心地问。
“我们捐款筹了两千块,希望能帮补一下。可是,他太太英文不好,在这儿找到工作的希望太小了。孩子又多又小,我猜他们应该会回国。国内的亲人们可以帮帮忙,她自己也可以找个工作自立。”
是啊,难道他们还有别的选择吗?人的一生会遇到无数问题,也会解决无数问题,但有几样却是无解的难题 -- 衰老,疾病,意外,和死亡。这些是无论你富有还是贫穷,幸福还是挣扎,坚韧还是软弱,都要承受的。
回国能不能解决这个问题,没有人有满满的信心。孩子们年迈的祖父母又能做些什么呢?国内的亲朋好友,也可能很多年都没有联系或亲近过了,哪怕是非常贴心的亲朋好友能做的恐怕也有限。人的生命其实真的很脆弱,我真心希望何贺买了人寿保险,至少可以让活着的亲人们度过这个难关。
大家都被这个家庭悲伤的意外击中了;每个心中都充满了心事,好像圣诞变的不那么重要了。
我们有时抱怨,自己的日子就象米饭与流水一样普通。可是原来这样的普通才是最好。平安着,依偎着,流淌着,就是幸福。
归去来兮。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大雪下了一夜。
第二天,我要送小松去机场。他在经历了无数的不眠之夜的挣扎之后,终于决定回国了。
我认识小松十年了。他个子不高,非常聪明,有一对温和善良的小眼睛。不苟言笑却异常倔强。可是,用网络流行语来说,他读了个坑爹的专业,生物。拿下博士之后,就是一年又一年的博后。谈了几次恋爱没成功。作为朋友,我们小心地不愿触动他那敏感的心。两年了,他一直在联系回国的工作。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要回国了。也许国内的前途一样的未知和渺茫,但他抑郁了太久,一定要换一个新环境,一种新可能,一个新开始。
我们常说,人就是活个精神头,这精神头没了,哪怕再多钱,住再大的房子,开再好的车,又有什么意思呢?可是,如果你到三十了,四十了,甚至五十了,还没有房,没有车,没有稳定的工作和家庭,没有established,没有在社会上生根,你拿什么留住你的精神头呢?所以,被现实压垮的人乌泱乌泱的,在排山倒海一样的挫折面前保留着这精神头的人,要么有异于常人的强大内心,他的自尊与自信是不需要外界的确认的。要么他已经在悬崖边缘,命悬一线了。
然而,生命太残酷,尽管我们总试图在挫折前保留自己为人的尊严。而生命又太短暂,无论那另一种生活是怎么样的,我们必须去尝试。我们也许一无所有,只剩勇气。我们努力前行,成功与失败,与人无尤。
我和小松抱了抱,再见我的朋友,祝你好运。他笑了笑,保重。
十年了,他背着一个背包来又背着一个背包走了,挥了挥手,没有带走一丝云彩。
归去来兮。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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