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阳魏季子撰
题记:羽琌山民,即龚自珍也。昨得此卷书之影印件,载定庵先生之生平逸事,于怪诞、滑稽、诙谐、放任等,情状不一,观之捧腹。遂不易一字,全录如下。
山民己丑四月二十八日应廷试,交卷最蚤。出场,人询之。山民举大略以对。友庆曰:“‘君定大魁。”山民以鼻嗤曰:“看伊家国运何如。”盖文内皆系实对,于西北屯政綦详也。
山民在京师。一日同人招游陶然亭。有某王孙者粗犷不识文,愿联句赋诗。山民请首倡。遂题句云:“柳暗花明三月天。”山民联其下云:“太夫人移步出堂前。“王孙大笑曰:“我辈赋诗,只七言或五言。子今乃成八字,何耶?”山民曰:“子乃赋诗耶?若赋诗,我定以七、五言报若矣。”
山民一日在剧园当台坐,友列坐言龚氏历世学派,次及其尊人闇斋先生(丽正,段金沙壻也。官苏松太兵备道)。山民微首肯曰稍有通气。次及其叔父礼部尚书【守正,后谥文恭】。山民曰一窍不通。大笑,遂以足置桌上,以背倚椅,一顿身扑于地,满园皆大笑。
山民不喜治生,交游多山僧畸士,下逮闺秀优倡,挥金如土。囊罄辄又告贷予家。有园林在扬州仓巷,亭台楼阁,称一时之盛。一日,山民至,先王父出见。见所著白狐裘下截皆泥污,而上半甚新。询之,山民曰:“于自金陵渡江,天大雪,加寒雨。生【谓汤贞愍】脱裘相赠。“盖汤公身修削,山民故短小,不知付匠修改,虽半入泥涂弗觉耳。
山民至扬,多寓予园之秋实轩。秋实轩者,有古桐树数株。相传为李唐旧植。山民暇辄低咏其下。一夕,与客谈甚欢,遂坐桌上。迨送客,靴不知所在。越数日,山民行,仆辈于帐顶得之。盖谈笑极惬,手舞足蹈,无意之际,不知靴之飞去耳。
山民喜读书,手不释卷。晨起仆人置槃香一,淡巴姑一,巨罂旁置一烟筒,而计甚钜。山民日坐其间,无他事焉,倦即沉睡。虽著朝衣戴冠█【缺一字,待补】亦仍之。仆有为解脱,必斥逐勿赦。山民故简傲于俗人,多侧目,故忌嫉者多。阮文达家居,人有以鄙事相凂则伪耳聋以避之。山民至扬,一谈必罄日夕。扬人士女相謿曰:“阮公耳聋,见龚则聪。阮公佥啬,交龚必阔。“两公闻此大笑勿恤也。
山民有异表,首四顶中凹,额罄下而颏上卬,短矮精悍,两目炯炯,语言多滑稽,面常数日弗盥沐。寓予园,先王父另委两仆恭伺之。一日晨,山民大怒,呼主人至,曰:“尔仆嬲我。吾向不喜盥沐。乃用罄水数数相溷,是轻我也。贤主人乃用此仆乎?“王父笑谢之。
山民与先王父有齐名之称,交亦至密。两姓弟子多用伯叔兄弟称,而不用姓【龚孝拱称王父为二叔,先人称山民为大伯】。二老常相谓孰后死孰为定集。山民先生卒,王父索其稿于嗣子,编为文录,且序之。顷吴氏所刻者诗录,山民自定。而文录经其子手,恐不复仍存于世间。
山民之南归也,汤海秋侍御。书楹帖赠之云:“海内文章伯,周南太史公。”【集杜句】跋云:“定庵将之江南,书十大字,以壮其行。”山民过当州,舟覆,楹帖遂失。
先王父修《圣武纪》于絜园。山民书赠楹帖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综一代典,成一家言。”
钩弋玉印,山民极宝贵之。后归岭南海山仙馆潘仕成氏。山民次子宝祺为予言,同治初,潘氏籍没,此印不知流落何所【按山民二子,长名橙,字昌匏,双字孝拱。咸丰辛酉,礼部议由监生恩赏中书。次子宝祺,字念范,官金山令,有政声】。
山民学佛,主持咒及天台法华宗旨,詈禅字尝谓是不识字,髠结所为。蕙风讲师、钱伊庵居士娄呵之,弗怪。先王父谕之曰:“定庵学问,皆在语言文字。至扫除一切不立文字,则无置身之处,此所以不职禅玄也。”
道光丙戌,武进刘申受礼部【逢禄】,分校春闱。一浙江卷,一湖南卷,荐而不售。赋《两生行》以哀之。龚魏两先生齐名所由来也。
乙丑,龚卷落王中丞【植】房,阅头场第三篇,以为怪,笑不可遏。隔房温平叔侍郎闻之,索其卷阅,曰:“此浙江卷,必龚定庵也,性喜骂。如不荐,骂必甚,不如荐之。“王荐而得隽。揭晓日,人问其房师。龚大哈曰:“实稀奇,乃无名小卒王植也。”王后闻之,怨温曰:“依汝言荐矣,中矣,而仍不免骂,奈何?”
龚补中书考差,先君问徐星伯先生曰:“定庵如得差,所取必异人。”星伯先生曰:“定庵不能作小楷,断断不得差。如其夫人与考,则可望矣。”盖颉云夫人有书名也。
龚文恭公,定庵叔父,诮之曰:“吾叔读五色书学问,红面者缙绅,黄面者京报,黑面者禀帖,白面者知会,蓝面者帐簿也。”
《太誓问答》初刻于曹家驹,并作后跋。每送人撕去之。问曰:“我读其刻,不读其跋。他如何能跋,乃为书之累。”
婕妤妾赵玉印,以宋拓《化度寺帖》相易,又媵以五百金得之,甚宝爱。拟在昆山县玉山造阁三层,名之曰“宝燕“。未几,因博丧其资斧,又质之人矣。
定庵自称“龚老定”,日照许印林笑曰:“河南人以小官为‘卖尻’,我山东人以为‘卖定’。‘老定’之称,殊属不雅。”合座大笑,从此不复称。
(不知定庵先生之’定‘,该如何处之。)
定庵交游最杂,宗室贵人,名土缁流,伧僧博徒,无不往来。出门则日夜不归,到庽则宾朋满座。星伯先生目之为“无事忙”。又曰:“以定庵之才,潜心读书,当不在竹垞、西河之下。”
定庵寓仁钱魁星阁下,上层魁星,中层孔子,下层住客。定庵一日书一联于柱曰:“告东鲁圣人,有鳏在下;闻西方佛说,非法出精。”见者无不笑。
定庵以博倾其家赀,而自负其精博,闻声揣色,十猜八九。有询之何以屡负?定庵蹙然曰:“有人才抱马班,学通郑、孔,入场不中,其魁星不照应也;如予之精于博,其如财神不照应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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