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县街南河
文/余长城
“四十三年,望中犹记。”仅就河流本身而言,眼前的街南河还是与1980年一样。一条河的本身并不包括河岸,但河岸却可以改造一条河流。到河流不能凭力量冲破堤岸的时候,这条河就温驯了。
人工的河岸,特别是石砌的河岸,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河流本身,这种限制被称为“治水”------纵向引导。桥梁、拦河坝则是另一种限制,横向限流。如果说桥梁是捆龙索的话,拦河坝就像斩龙刀,抽刀断水。
街南河起源于我湾一块十斗的大田。十斗即是一石(担),这块田俗称“一石(担)田”,是整个长冲、羊冲最大的一块田,也是最下游的一块田。
“冲田”是坡度较小的一种梯田,夹在山间,一整片冲田合称“田冲”。长冲很长,上、下半部分属两个生产大队。在我们生产大队,一侧的山则属于大队林场。大队林场也是茶场,叫燕窝茶场。至于林场是不是也叫燕窝林场,想来应该是同一个名字,但是我们与林场打交道不多,只与茶场常打交道------采茶。
林场在紧邻长冲处,修了一座水库,当然也叫燕窝水库。在干旱的季节,燕窝水库可以给我们村庄位于长冲的所有冲田供水。记忆中只有那么一次,1988年春旱。
羊冲的顶端是一个依山的村庄,叫高湾。分属林场与高湾的山,合成一个鸟喙尖嘴形状伸向长冲与羊冲的结合处。结合处的冲田变宽,最后形成了田冲最下游那块一石十斗的大田。
水往北流。羊冲的左侧即东侧,是属于我湾的一片起伏坡地,叫羊畈。长冲的右侧即西侧,是分属两个生产大队的群山。属于我们生产大队的山,却不是划归我湾,而划归罗黄洼湾。
罗黄洼位于我湾之南,仅隔一个小山包,相距只两百米。罗黄洼仅有十来户人家,他们的冲田是位于群山之间的更小的田冲。
如此颇费笔墨地陈述,只是说明街南河的起源并非其发源。其发源于群山,其自然形成的河流上游实在应该是长冲、羊冲、燕窝。
先民们在治水之前,必是先将一些小河的上游开垦成冲田。有了冲田便有了山村,有了山村才有人治水。
街南河注入泼陂河水库。1972年修成的泼陂河水库淹没了街南河天然形成的下游,原本街南河是注入泼陂河的,而不是注入水库。
整个泼陂河水库都是属于光山县的,所以也淹没了新县一些土地,被淹的土地只好给光山县了。我在查阅首本《新县志》时,发现新县国土面积记载为1612平方公里,而第二本县志即续《新县志》却记载为1554平方公里,减少了58平方公里。看来,光山县泼陂河水库确实鲸吞了新县不少土地。
水库修成后,丁李湾与神留桥湾便南面临水了,街南河天然的下游也不见了。但去往泼陂河埠更方便了,十八里水路。
街南河失去天然的上游、下游之后,整个街南河只剩下它原有的中游那一部分了,这便是它现在的全部。明、清,它流经神留桥保十余个村庄,现在只流经神留桥村八个村庄中的五个村庄了。
神留桥村的神留桥湾,在明清时是一条集市街,也是保长的驻地。现在可能已改名“集南”湾了------我不太确定。
古集实是古埠,大概与泼陂河埠同样古老,但只是一个较小的河埠。我氏家谱中记载,神留桥集在明代初期就存在了。
河水流到2017年 ,新县实行县、乡、村三级“河长制”,这条河被命名为“街南河”。之前它一直没有名字,村民都叫它“河沟”。
无名即是无姓,村庄、小河多以姓命名。在泼陂河水库未建之前,这条河边有四个较大的姓氏村庄,分别是丁李湾、大余湾、蔡洼、前张洼与张洼。可能是张、李、余 、蔡,谁也说服不了谁,谁也不能用姓氏给这条河命名,于是只好叫“河沟”。
前张洼,据说已改名“桥张洼”了。桥张洼,虽然于当地读音上很接近前张洼,但我确信我在童年、少年时曾上千次听到的这个名字更像是“前张洼”。而且,前张洼人赶神留桥古集,是不需过桥的,河上唯一的古桥也不属于前张洼。再而且,“桥张洼”这样的山村命名,在新县、光山县几无例同。
1980年的河沟,宽度只有丈余,两岸都已是石砌的堤岸了。河堤之石被岁月泡得黢黑,我不能断定是哪一代治河人修筑的。
以它1972年以后的全长,在其上游,是我湾与吕家湾的土地分界。在它的中游,是前张洼湾与神留桥湾的土地分界。在它的下游,有一座元代古桥在明代以后被称为“神留桥”,是神留桥湾与丁李湾的分界。
离古桥只有百米的中下游之交,解放后新修了一座桥,姑且称之为“新桥”。从丁李湾背后而来的土公路通过新桥,经前张洼村口,过吕家湾、张洼两湾背后,通往乡街。
新的村集在前张洼村口,是从古集街移过来的,因为供销合作社建在那里。大队部建在吕家湾背后马路另一侧,因为神留桥中学也在那里。
我的村庄东余家湾,与河沟的关系最为密切。赶集、去供销社,要过河沟;上学、去大队部,要过河沟;去羊畈种地,经羊畈或高湾抄近路去乡街,也要过河沟。
三条小路过河沟处均没有桥,也就没砌石岸,每一处均有三四块石头立在河中。石头露出河床约一两尺高,插入河床中不知有几深。数百年来,石头被流水打磨得极为光滑,表面被踩踏得更加平整。奇怪的是,石头是赭红色的,极像磁石。
磁石又叫“打火石”,能相互碰撞出火星。一种儿童、少女极喜欢玩的游戏“抛石籽儿”,就是用五颗被精心打磨的小磁石来训练眼疾手快。石籽儿的大小,以一巴掌能全部紧握为宜。
抛石籽儿的玩法:手握五颗石子,利用大拇指与食指将其中一颗小石子抛向空中,余下四颗撒向地面(或桌面),在空中石子落下来之前,手掌快速将地面石子收回,然后再接住空中坠下的石子。胜负的判定,计数看谁能够连续抛撒更多次。石子撒得越开,则难度越大。炫技的人,就将石子撒得极开、抛得极高,或者玩六颗、七颗石子。
河沟之源头上那块十斗面积的大田,湾里人叫它“石(担)田”,类似的特定称呼还有“五斗”“七斗”等。担田高出河沟约有一丈,有一个极大的“田缺”用来排水,汛期便会形成瀑布。瀑布下方有一个小潭和一个长方形的水塘。
父亲将水塘水浅的部分开垦成农田,也种水稻,面积约有两升。插秧之后,水塘总是浅的,因为层层冲田都得蓄水。我想,先人们最初开垦出冲田的时候,也正是像父亲这样。虽然贫瘠,但不断地向里施肥。
河沟在一年中的大部分时候也是水浅的,除了在河岸弯曲的地方形成的一些水凼。这些水凼中会长出芦苇和剑菖蒲,也会沉淀出一些河沙。八十年代,因为建房人多,河沙总有人掏。加上儿童们经常用水桶、脸盆舀干水凼涸泽而渔,或折断剑菖蒲、芦苇玩耍,导致河沟中的这些长茎植物慢慢灭绝了。
上学,每天四次经过河沟。那些不喜欢上学的孩子常逃课到河边玩。玩水,玩沙子,玩菖蒲做的宝剑,玩芦苇做的拂尘,练“鲤鱼打挺”,捉鱼捉虾但不敢带回家去。
若汛期来得较早,小学生过河便需人背,有时甚至需要骑牛过河。山洪暴发,从长冲、羊冲甚至燕窝水库排下来的水,集中在一条宽度丈余的河沟中,漫到堤岸上来,漫到岸边的稻田中。
雨止,水落,稻田中常可捉到鱼儿,那是从泼陂河水库游上来的鱼儿。水落时,鱼儿回游,但为时已晚,数十张“网”层层拦截。那些“网”其实不是鱼网,而是“竹薄”------一种用细竹缀成的竹排。待洪水全部退下去后,却是孩子们摸鱼的时光。
1984年,户户通电,大队已改为村。村里办起了机制砖瓦厂,盖房子的人更多了。为解决运砖运瓦及孩子们上学过河问题,我湾在河沟上修了一座石板桥,公历十月完工。
修桥的过程是与七百年前神仙鲁班修造“神留桥”时是一样的。只不过,重达十几吨的一大整块大理石板换成了八块预制板,中间也多了一个桥礅。明代的神留桥保人,不知元代的先民们如何能将一块巨石板铺成桥面,故谓之“神留桥”。
古桥北便是古集,碎石板铺成的街道;街南便是这条河沟,如今叫做街南河了。
2023/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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