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通过天井的口,直直地伫立在四四方方的水泥地上。正值盛夏,七月的烈日总是这般赤裸裸,让人无法直视。深灰色的水泥地在阳光下隐隐现出灰尘悬起,却又似乎冒着热气,像一个放大了百倍的平底锅,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下去定能滋出油水。随着天井的阴影面积越来越大,坐在高木椅的翎那悬空的白瘦的小腿前后踢动的频率越来越小,越来越慢,扎着两小尾辫的头也失控地向前后左右地倾斜着,上下眼睑像粘了胶水,任多大意志都睁不开。
在一旁的妈妈谈话间时不时地晃动她一下,怕翎睡着,但语速丝毫没慢下半分。他们肯定在谈什么小孩子不该知道,不该多嘴的事情吧。从一开始坐在这个陌生的厅里,大人们就开始像学校拔河一样,紧绷着,一刻不歇停地进行言语拉扯。翎被置在高椅上,进行左右手指的对戏,游戏玩久了也会倦。围坐在这茶几四周的大人们是一个个在持续注气的皮球,在越来越高的声调中,绫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她在最后一下快栽下地的捣蒜式点头中惊得马上正襟危坐。
抬头,睡眼渐清晰地看见妈妈苍白的脸和红肿的眼眶中润满了液体。“对不起啊,我们会想办法把债还了的,请再给我们宽限三天啊,三天后我们一定会把赊账如数奉还的!真的太难了!我们已经尽量想方设法地省下这钱了,请您行行好!”妈妈肯定在受欺负!坐在椅子上的安容的左胸腔那个跳动的东西被什么抓住,并迅速收紧,疼得让她跳下来,跑到母亲膝前,钻进母亲怀中。“又是三天,一个月十天一周,现在来个三天!之前给你们赊账已经够讲情义了!不要多说了,你丈夫如果再不把债结清,我定把你们家所有能卖的东西搬走,知道偿清,昨天拿来的摩托车,连一半的账都抵不了,你回去和刘源说,明天最后一天,再搞不到钱你们全家等着喝西北风!”
随着说话人玻璃水杯应声着桌,玻璃相克的尖刺声令翎吓得双耳一竖,妈妈推开翎,往刚刚说话人追去,“林先生!您就再宽限几天啊!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了!林先生!林先生啊!~”翎睁圆眼看着头也不回的妈妈口中的林先生,牙关不由地合得发紧,林先生就是《西游记》里长着双角的说话鼻孔冒气的丑陋牛妖魔!看到妈妈在几步远处掩面而泣,安容跑上前抱住妈妈,想和妈妈赶紧回家,离开这个芭蕉洞。背后响起一声:“刘嫂,你就回去吧!该还的债何必一拖再拖呢?希望后天能收到你们欠下的账,别搞得大家难看!”母亲转身抱起翎,悲切地应道:“嗯,琳姐,那我们先告辞了。”
把翎放在自行车后座椅上,把她的双脚安在特别装上的脚踏板上,妈妈坐上车椅座,以几乎匀速但比平时更快的速度往家的方向踩着。在没装脚踏板前,翎被滚动的轮子绞到脚,整个小脚被卡在轮中,顿时鲜血淋漓,脚后跟更是血肉模糊,妈妈在感觉不对劲同时听到背后女儿闷闷的哭啼,回头吓得从骑椅上弹下来,把女儿的脚从轮子移出,抱起,跑到刚好在不远处的医所中,尽管离那个隆冬寒夜已是两个季度过去,但脚后跟的疤痕一直没有销售的迹象,它还在时不时地唤起领那天晚上刺痛的神经。一想到那经历,翎不由地搂紧妈妈的腰。
透过妈妈的脊骨,传来妈妈的问候,“翎啊,你喜欢园长阿姨吗?她很疼你,你知道吗?”“嗯,妈妈我知道,她家有好多玩具,妈妈明天带我去她家可以吗?”“是啊,她家又大又漂亮,她也很疼你啊~”抵着妈妈的腰部,翎又泛起困意,合上双眼直入梦乡,梦里有宽阔的客厅,比家里大得多得多的电视机放着小英雄哪吒,神奇的他简直令人崇拜。安容手中正和芭比公主换装,坐在长长的柔柔软软的沙发上,玩得尽兴,却内心焦灼些许,抬头四望,只有电视变换一帧帧银屏,白亮的灯光明晃晃地充满在这个点只有一个会呼吸会活动的自己的四方格中,翎顿时觉得体温骤降,感觉逼仄,像被什么捆绑,她想逃,想呼喊,为什么熟悉的园长家此刻会如此令人发怵,谁来接她走?
“卖菜啦,卖菜咯!~”听见叫卖声,闻到熏鼻的鱼腥味,翎猛地抓住意识的绳索,醒来。原来是妈妈顺道拐进菜市场,买菜来了。“这是你女儿吗长得真俊啊!这小鼻子多高多挺啰,一看就是一个有福气的小女崽哈!”妈妈离开菜档,竟然把自行车推到猪肉档!这着实让翎好奇。不管怎样,今晚餐桌上有肉了,简直让人欣喜!吃多了酱油拌饭,咸菜拌粥再加每人一小食碟的青菜,有肉的饭桌让人充满期待。
终于到家门口了!踩着脚板翻下后座,翎箭步溜进屋中,无所家具和其它物品的毛坯房里很通风,像街巷口小卖铺里的大冰柜。路上晒得发烫,一进家门,多么舒服,好似刚刚经历的一切都被暂时释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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