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脸 晓风寒
有时喜欢,一个人背上包独自出去。
走进一户人家看花雕,猜被石灰掩住的字迹,陌生的地方常常令人新奇,在你想不到的角落总有东西悄悄叩击心扉。多少尘世转变的容颜因为陌生可以敞开心扉。陌生,一个向前的理由,好使我们放下那些曾经熟稔又难忘的过去……
我听到了老人的呻吟,接下哀哀不止。她在点滴,因为昨天下午洗了个澡,夜里四点半便不舒服,她已经八十六岁了,服侍她的是五十多岁的弟弟与六十多岁的妹妹。丈夫革命老干部,三年前去世,九十七岁。儿子外地任副县级干部,已退居二线,孙子日本留学,回深圳工作,月薪8万,此刻她呼唤儿子,孙子。似乎什么也安抚不了她,弟弟手机声音竟然很小,我递过手机。
话简里传来声音:你哭什哩哭,好好治病!是儿子从那端反反复复传来的一句。
“崽啊,我要去你那里啊。”
“你给我好先哩治病。”
“我要见我个孙崽啊。”
“安心治病。”
“我要看你们,快回来啊。”
没有回声,生硬得可以。
“妹啊,戒指给你啊。”
“老弟啊,姐对不住,要你服侍啊。”
“老头子啊,我要去你那里啊,我想你。”
……
渐渐地好像没有什么东西能止住她的嚎啕,那就尽情地哭吧,哭吧。床头的弟弟一直默然无语,环顾四周:老旧的房间因狭小而拥挤,一柜一桌一床,一个垂垂老矣的病人而已。“等老人家叫累了,给点温水喝吧。”这个朗晴的上午,不知涉足了谁的悲喜末路,不知插入了谁的真实片场?
“她是老党员,四九年入党,党龄快七十,当过妇女主任,妇女书记,六二年洪水决堤筑河垱时,自己率先跳入水中,都是女人生理周期……还当过人大代表,这辈子,哪里知道……”我拍着老人的胸口,听弟弟缓缓诉说,身后的他突然间嚎啕起来:“老姐啊老姐,你别哭了,你会没事的,呜呜呜……”男人的鼻涕都翕出来了,很快掩面啜泣起身弄茶去。老人的声音还在撕心裂肺……从雕花的屋檐下,我一步一步退出门楼,退向田野,一定有什么东西回不去了,我的乡村,尘世的屋檐下,消失的远不止燕子的呢喃。
门前的谷场上老人带着孩子,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生命真是一场无法预知的幻觉。
我想起我的父亲,朴实得就像山间的狗尾草,除了辛劳,找不到更贴切的语词形容。与母亲风风雨雨,日子虽然清贫,但是这么多年大家在一起,可能比什么都重要。
很多时侯,真不知道,是粗糙的生活让我们耻于说想念,还是生存磨失了我们的温情。记得母亲总对我说:“这里有汤。”“留着给爸喝吧。”
这大概是母女之间最细腻的表达,父亲做事没回,那碗汤往往从中午留到晚上,映照母亲内心的柔软。从小到大倔强如我总是无法同母亲和解,无法与自己和解,虽然走出去,俩个人都不得不臣服于外面的世界。
可是这一幕,明明不是剧情,门外转身的我流离的我……拦车,返城,决不允许自己感染,我想起朋友热情的相邀。
哭声回荡,那是谁在呼唤?如果能将四散分离的人聚合,那就让老人尽情地哭吧!天空河流稻田请将时光倒带,我要忘掉这场景。
路上,看见母亲弯着身子扫地,一点一点,扫走我心上的阴霾,“你回来哩啊。”如果说我们习惯坚硬的默契,出现在彼此的视野何尝不是一丝温柔?
我想给她一个拥抱,但是虚弱的内存永远无法赐予她老境悠然。背道而驰的我们,各自的悲悯总藏在彼此看不见的角落。
中午席上看见自酿的葡萄酒,有多久远离了这份恬淡,这份逍遥,樱桃酒,山楂酒,杨梅酒,也曾一瓶一瓶想酿出人生无限惬意……现在端起酒杯,时光发酵,一杯接一杯,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说,喝!
“你要好好休息,不要在路上打瞌睡。”有温情如兄长。习惯了辗转,他们不知道坐在车里睡觉委实是种幸福。就像此刻,无论人物熟悉还是陌生,身边有亲切的笑容,远离了嚎啕哭泣,远离了人间凉薄,不用考虑生死情重,亦忘记道义责任。只要看着彼此欢笑,诗酒趁年华。
够了,足以替换,更何况路口有个意外的相逢,可以保存!
歌声一阵一阵响起的时候,醉在通往冬天的路上。行囊终于一点点减少,心头无数道阳光,总得有些时刻,红尘尽陌。
遗憾这么多年,只会哼一首:
……
从那遥远海边 慢慢消失的你
本来模糊的脸 竟然渐渐清晰
想要说些什麽 又不知从何说起
只有把它放在心底
茫然走在海边 看那潮来潮去
徒劳无功想把 每朵浪花记清
想要说声爱你 却被吹散在风里
猛然回头 你在哪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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