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打人的是好汉，先放了他去。这个不长进的，怎地吃人打了？与我枷号在衙门前示众。

                                                                                                                                          ———-李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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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百度的李老板谈到中国人关于隐私的态度，让我想起了《聊斋志异》当中的一则与鬼怪无关的小故事，故事名叫《龙肉》。全文如下：姜太史玉璇言：“龙堆之下，掘地数尺，有龙肉充牣其中。任人割取，但勿言‘龙’字。或言‘此龙肉也’，则霹雳震作，击人而死。” 太史曾食其肉，实不谬也。

粗略地翻译成白话，就是说有个叫龙堆的地方，从地上挖下数尺，里面充满了龙肉。人们可以任意取来吃，但是不能说出“龙”字来。若有人说这是“龙肉”，就会霹雳大作，把人击死。

这真是比鬼还要怪的事情。龙不反对别人随便吃自己的肉，却反对别人把这吃肉的事情说出来。谁说出来，龙就要恼怒，就要动用闪电劈死人家。于是人想要正确地食用龙肉，就得悄无声息地吃，假装自己并不知道吃的是什么。

抛开吃龙肉和天打雷劈这些封建迷信的成分不谈，故事背后的逻辑却是惊悚地潜伏在生活当中的。就拿我自己来说，我是手无缚鸡之力，既不会咏春也不会MMA的。假如某天在公交车上觉察到一小偷正在寻我的钱包。这就是一件他要吃我一块肉的事情。可是考虑到小偷集团肯定要比鸡有实力，我就可能会假装没有察觉到，继续欣赏窗外的风景，任其完成偷窃的全过程。这本来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和破财免灾的小事情，过程也可以十分流畅。

但是，如果那位小偷得意忘形，丧失理智，拍拍我的肩膀说，哥们儿，我在偷你的钱包呢，怎么看你好像挺愿意的？这就太TM令人尴尬了。我堂堂三尺男儿，怎么会愿意让别人公然偷走钱包，这不是明抢吗？所谓不蒸包子争口气，估计我就要使出浑身的缚鸡之力与他搏上一搏。钱包拿不拿得回来事小，挽回颜面事大，这时候人的尊严就异乎寻常地重要起来。

这就可见传说中的所谓中国人都是轻虚名而重实利的这种论断，并不可全信。因为龙及其传人们，比如说我，在某种特定的条件下，恰恰是轻实利而重虚名的。而且这种论断也真是一种莫大的侮辱。因为马牛羊它们都是重实利而轻虚名的，如果人也是这种态度，那怎么能和这些动物区别开来？

回到吃龙肉的故事里，这龙肉的特性倒很像是人们的隐私，挖地三尺，满满都是。而且平时被吃的时候吧，也没见到有多少人以实际行动表示在乎，可一旦有像李老板那样的肉食者一边吃一边评论起来，说“中国人是愿意用隐私去换效率”的时候，舆论就会顿时霹雳大作。幸亏这些霹雳都有其形却无其实，并没有劈死人的能量。

李老板如果知道龙肉的正确吃法，就不该犯下这样的错误，因为有的东西，吃的时候是不能点评的。你不说，大家也知道正在被吃，但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者把两只眼睛都望向窗外，在一片云淡风轻的气氛中给你吃。可你这样一说出来，就犯了吃龙肉时的大忌讳，大家的眼睛就没法再继续闭上，脸上也要挂不住，人的尊严和权利的重要性，就要全面凸显出来。

看来语言真的有一种有魔力，一件事情被说出来之后就变成了另一件事情。你占我的便宜是一回事，但是你在占我便宜的时候还非得提醒我一下，事情的性质就变了。我就不能继续假装没意识到我的尊严和权利受到侵犯，就不得不有所反应。

可如果肉食者们都按照龙肉的正确吃法只心照不宣地低头吃，不免又让人觉得像是牛在默默地吃草，完全没了成就感。所以他们在吃的时候忍不住就会说出来。

比如在很多电影里面，正面人物的最终取胜都要靠反面人物的对成就感的渴望。坏人不甘心于默默地取胜，于是在胜券在握的时候总要一边用枪指着人家的头，一边开始抒情炫耀，以致最终露出破绽，反胜为败。如果反派做事都像正确吃龙肉那样干脆利落，悄无声息，那么主角是很难有机会翻盘的。

如上所说，吃龙肉的人忍不住想把自己正在做的事情说出来，龙听到自己的肉被吃的事就要恼怒，这都是他们重视虚名，想要和马牛羊区别开来的表现。

这样看来，正确食用龙肉的方法虽然简单，却不能满足肉食者自我实现的需求，所以还是很难完全做到。于是就难免会有肉食者冒出来一句像“你看样子是愿意被我吃的吧？”这样评论。这句话和小偷在偷我钱包的时候询问我感受的那句话一样，都是在逼我们在被吃光之前，不得不重视起自己的尊严和权利，也就是在逼我们做人。

像这样坦白的肉食者，真是不该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