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读金圣叹批评本《水浒传》,看他自始至终把宋江定位为奸恶之徒,我大部分时间里颇不以为然,觉得对宋江的评价,与其用“奸恶”,不如用“矛盾”,因为他既想在仕途上有发展,又想在江湖上有声威;既想不图虚名,又想当老大;既想朝廷招安,又想学皇帝的样……虽然总体上有点假,但总还是个有“义”之人的形象。
但读至第67回《宋公明夜打曾头市 卢俊义活捉史文恭》时,这个形象被破坏了。我不得不认同金圣叹的观点,这厮实在可恶。
为什么这么说?我们来看一看。
这一回写道,宋江派段景住、杨林、石勇等人去北地买马,充实水泊梁山军备,段景住等人选了二百余匹“壮窜有筋力好毛片骏马”,回至青州地面时,被一个为首者叫做“险道神”郁保四的二百余号强人劫夺了去,解送到曾头市去了。
曾头市是什么所在?这正是水泊梁山的冤家对头,“托塔天王”晁盖正是在一次夜袭中被给“曾家五虎”当教师的史文恭的一支毒箭射死的;而这战役的起因,又与马相关:当时还在当盗马贼的段景住想入伙梁山,就偷了大金国王子骑乘的照夜玉狮子马想献给宋江当见面礼,哪料却被曾头市的曾家五虎抢走,送给了史文恭。
听到这个消息,我们看宋江的反应:
宋江听了,大怒道:“前者夺我马匹,至今不曾报仇。晁天王又反遭他射死。今天如此无礼,若不去剿这厮,惹人耻笑不小!”
杨林、石勇逃得回寨,备说曾头市史文恭口出大言,要与梁出泊势不两立。宋江见说,便要起兵。……宋江怒气填胸,要报此仇,片时忍耐不住,又使戴宗飞去打听,立等回报。
两番受欺,新仇旧恨叠加,是可忍孰不可忍?宋江“大怒”,并且“片时忍耐不住”地“要报此仇”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且慢,看他急着要报的“仇”是什么仇?
据他所言,这“至今不曾报”的仇是“前者夺我马匹”,然后才提到“晁天王又反遭他射死”,好像这是一个附加的事情,并非主体。
于是问题来了:“晁天王” 是谁?我们都知道,就是“托塔天王”晁盖;晁盖又是谁?他是水泊梁山坐第一把椅之人。
如果再往前推,他当年与刘唐、吴用、公孙胜、阮氏三雄合谋智取生辰纲事发后遭官府追杀,得宋江报信,投奔梁山泊落草。因时任寨主王伦忌才不肯相留,林冲杀了王伦,火并之后大家推晁盖为寨主。后来宋江在浔阳楼题反诗将被斩首正法,晁盖率众梁山好汉一同劫了江州法场,救了宋江性命。
从这里可以看出,宋江与晁盖真是“过命的交情”。从情理上讲,曾家五虎夺他宝马(实际上当时这宝马也来路不正且并不属于他,当然这在《水浒》叙事逻辑里可以忽略不计),确实是仇,因为他们不把梁山泊放在眼里;但晁盖死在了他们的箭下,他们害死了自己的生死兄弟,这个仇还仅是夺马之仇吗?
这分明已是杀兄之仇!夺马之仇只不过是杀兄之仇的一个引子。但在宋江这里,反而是杀兄之仇只是夺马之仇的一个附件。
如果没有今天再次夺马,“杀兄之仇”大约是连作为附件出现的机会也没有了。这样看来,“晁天王”在他心目中,大概跟一般三四流的小角色并没有什么不同,本身并不值得他与曾头市兵戈相见。
正因此,晁盖遇难后,宋江也许是忌讳晁盖临终时所说谁为他报仇他的位子就给谁的遗言,不想让别人有机会来与他争位;也许是觉得另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总之是没把晁盖的死和遗言当回事,就把曾头市搁下了。直到这一次又被夺了马。
令人齿冷的是,为晁盖报仇,是何其之慢,似乎这事实在并不重要,或者需要做长期充分的准备;而为夺马雪耻,却是何其之速,“片时忍耐不住”,立时“便要起兵”,似乎自己的面子(惹人耻笑不小)远远超过晁盖的性命。
读罢此节,宋江的本性算是充分暴露了,“呼保义”这个形象算是彻底崩塌了。
对宋江这个人物,朋友们怎么看呢?欢迎留言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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