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核桃*枣儿

        过年的衣物中，有一件贴身的肚兜，陇东塬上叫“裹头子”，由于裹在肚子上，加上语言习惯中常以“子”结尾，大概是“裹肚子，裹肚子”的叫，久而久之转音成了“裹头子”。 不论新旧，到了过年的时候，小孩们都要有一件裹头子，因为一个十分要紧的用处----装核桃枣儿。

        “咣、咣、咣” 核桃光光发出的声响，若是谁的手正伸在布袋里偷拿核桃，他一定尽量蹑手蹑脚，不希望发出声响。

         有的年头，装核桃的布袋放在立柜里，上面压着一只包袱，掀开柜盖，把包袱挪到一边，踮起脚用手往下摸，就能就能摸索到核桃。赶紧拿几个，装进衣兜里，把柜子里的物品恢复原状。

        有的年头，核桃绑在窑洞高窗前的山架上，爬上窑门，脚踩在门扇上，高高抬起一只手去够头顶上方的核桃，既要格外小心又要眼疾手快，颇有几分危险，若是被人撞见了，非从窑洞山墙上摔下来不可。

       核桃装进衣兜就不必担心了，顶多是衣兜撑得鼓鼓的，倒也容易掩饰。找一个没人的角落，用砖块砸开核桃皮，取出核桃仁，再放回衣兜里，把核桃皮收集起来，撂进坑洞深处，晚上一烧炕，化为灰烬谁也看不到了。衣兜里的核桃仁慢慢吃，核桃仁外面的包衣已完全晒干，紧紧地包覆着核桃仁，剥不下来，只好跟核桃仁一起吃在嘴里，油香中带着苦涩的味道。哪怕苦涩，核桃仁油香依然充满了口腔，非常好吃，把一把核桃仁同时放进嘴里，吃起来更加好吃。 每回只拿四五个核桃，袋子往下瘪一点儿，并不显眼，就算大人见了也察觉不出来。只有拿的次数多了，袋子的高度往下缩一大截，大人才能发现核桃少了，也只是嘴上问一句，并不会真的责备。

       红彤彤的枣儿，串成了一大串，像寺庙里方丈的念珠，一两串一起挂在窑洞山墙外。无论是谁，推开稍门第一眼看到它们，偏西的阳光一照，枣儿能放射出千万道亮红的光芒来。 

       搬来梯子靠在山墙上，一阶一阶爬上去，在接近枣儿的那一阶上停下，一只手紧紧抓稳梯子，另一只手伸开去够枣串儿，抓住几个枣儿，往下一拽就到手里了。把枣装进衣兜，两只手把住梯子，再不慌不忙地一步一步慢慢退下来，安全地站在地上以后再把枣儿放进嘴里，哪怕先把梯子原地再吃枣儿也不迟。然而，这只是想象里的事，枣儿挂的那么高，木梯子那么笨重，小孩子根本搬不动，够不着，更别说外山墙没有一丁点遮掩，不等梯子搬到跟前就被大人发现制止了。

       山架上的核桃，山墙外的枣儿，看了很多遍，想了很多遍，却吃不进嘴里，只有到了过年的时候，核桃袋子才能从柜子里拿出来，枣串儿才能从山墙上摘下来。除此之外，家家户户都要一些其他好吃的作为年货，诸如瓜子洋糖、苹果桔子。

       就说洋糖吧，村里的小卖店里就卖，一毛钱五个，合两分钱一个。小孩子常常去八爷爷的小卖铺给家人买烟，一盒烟五毛三，家人给他六毛钱，每次买烟回去，小孩子都把找零的七分钱和香烟一起交给家人。有一次，他太想吃洋糖了，就自作主张花六分钱买了三块糖，回家撒谎说只找了一分钱是因为烟涨价了。八爷爷的糖块是从街上论斤批发的，放在商店里按块慢慢卖，中间挣一点儿差价。过年前后，八爷爷的生意冷清了，村里人都像他一样，到街上按斤买糖去了，买五六斤的有，买三两斤的有，最少的也能买上一斤。

       买了洋糖买瓜子儿，买了瓜子儿买花生，买了花生又买苹果，买了苹果又买桔子，装在一起一大包拿回家来，这些平时让人望眼巴巴的好吃的，到了过年突然丰富起来，小孩子们见了心里乐开了花。

       所有好吃的合在一起，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核桃枣儿。平常人觉得核桃是核桃、枣是枣，彼此不太有关系，陇东塬上却把它们合在一起，以称小孩子们吃零嘴的年货，大概是取核桃皮壳坚硬刚强，枣儿香甜红火，又和“早”谐音之一，借以表达吉祥红火的寓意。

       小孩子们觉得这个名称有种特殊的意义，二者拆开的时候，核桃艰涩，枣子干瘪，合在一起产生了神奇的变化，好似经过日积月累的依存，枣子的甘甜驱除了核桃的艰涩，核桃的油香浸润了枣子的干瘪，核桃变得甘甜了，枣儿变得丰盈了。

        这个名称带给小孩子们无穷的想象，让他们觉得核桃枣儿的含义无所不包、无穷无尽。倘若把核桃枣儿装进一个袋子里，那袋子就会染上魔力，想吃什么好吃的就伸手到袋子里去抓，抓到手的必定是自己心中所盼望的。而且袋子里的好吃的永远掏不尽，吃不完，不论何时，想要什么有什么。好似曾经盼望核桃枣儿的日子已被满足感从记忆中抹去，好似以后核桃枣儿有的是，想吃就吃，每一个对核桃枣儿的盼望都会得到满足。

       年三十日晚上，家家在菜肴中间摆上一盘核桃枣儿，一家人边聊天一边享用，小孩子们一边吃，一边往自己的肚兜里塞，直到把肚兜满满当当才停手。临睡觉前，又把装进去的核桃枣儿掏出来，装在小盒小袋子里，托父母保管。年初一挨家挨户去拜年，每家也都准备了一盘核桃枣儿，分给前来拜年的孩子们，他们腾空的肚兜这时派上了用场。拜了东家拜西家，半晌下来，兜肚和口袋都鼓鼓囊囊的装满了，回到家里再次交给父母为自己保管。正月初上的几天，大人们走亲访友去拜年，所到之处都少了用核桃枣儿招待小孩子们，他们的收获还能增加一些。

        小孩子紧盯着自己交给父母保管的核桃枣儿，初一早晨起来，必要检查一番，以相信自己的核桃枣儿没有少，也没有和兄弟姐妹的混淆在一起。初二醒了又检查初一的，一连几天，直到初七八，核桃枣儿吃完为止。正月十五之前，零零星星还能吃到一些核桃枣儿，再往后，他们又开始期待下一次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