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鲁达写过一部自传体回忆录,《我坦言我曾历尽沧桑》。
几年前蒋方舟也写了一部杂文选,《我承认我不曾历经沧桑》。
沧桑,听起来沉重有分量,cang-sang,念起来舌尖触碰下牙床,然后一个略带悠长的气音,像是重创之后的风轻云淡。沧海桑田,世事变故,独往不可羣。
很多人会觉得自己是个有故事的人,不管是恋爱或失恋,还是家庭变故,哪怕只是小打小闹,那些能够让他在深夜或者是某个下雨的傍晚记起的事情,就像一罐开听的可乐,从瓶底冒出的气泡。我想这些都能够被称作故事。故事有宏大的史诗,有磅礴大气掷地有声的,也有那些小情小调,不过是某个下午茶用来扯闲篇的短篇小说,姑且称那些叫作生命中的细小划痕。划痕一多,感觉就像沧桑。
想起在中学时学过辛弃疾一首词。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当时我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却觉得短短几句话就重击了我年幼的心天啊辛弃疾好懂我,尤其喜欢那句【天凉好个秋】,所有新愁旧绪,爱恨情仇,欲语还休,那怕在心底都快沸腾起来,却也能轻拂衣袖说声天气不错。那个时候的我还是一个爱看郭敬明的非主流中二少女,喜欢模仿地摊青春文学写些扭捏作态土里土气的文字,然后给班上同学传阅,几个情投意合的中二少女还会在体育课的课间45°角抬头看天,不眼角湿润都不好意思聊下去。
【后来我再大些的时候就再也不看郭敬明了,这个我得解释一下。】
算了继续来说说那些生命里的细小划痕好了。划痕,就是尖锐物不轻不重的接触。太轻了就像隔靴搔痒,转头就被扔到记忆深渊,连是否存在都不曾记起,太重则会伤及血肉,如果万幸能够愈合的话很有可能变成一个不能触碰的丑陋伤疤,连自己都没有勇气揭开,不幸的后果就请自行想象吧。而那些恰到好处的划痕最有意思,让你当时痛那么一下或是一阵子,等愈合以后变成一条细细浅浅的疤痕,不仔细看也很难发现,说不定哪天你会遇到一个人对你说哇噢你的这个纹身好酷哦,但其实只有你自己知道这是一个让你痛过的伤口。
每一个划痕可都是一个故事啊。这些故事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在你的皮肤上刻着,不动声色地把你刻成了一个满脸沧桑的样子。可能突然某一个早上醒来发现自己的嘴角怎么总是往下,眉毛怎么总是爱不自觉的皱起,也许是太多不快乐的小故事刻下的痕迹。无关痛痒却也潜移默化。
跟前男友还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俩经常吵架。无非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甚至因为他没有好好跟我说生日快乐把衣服借给别的女生一直记仇到现在,又或者是我叽里呱啦说不完的话然后他不理我了或者义正辞严批评我了,所以半夜哭的稀里哗啦然后在社交软件上写下一大段话无非就是认认错讲一讲其实没关系我会改的我还是爱你的企图动之以情。这就是一些矫情。再翻到之前的日记,无论一句话还是洋洋洒洒几千字,全都是些少女情怀表达些对他的欢喜倾露些异地的感伤。现在还是会经常想起分手那天自己从头到尾泪珠子没断的情景,忍不住觉得自己真可怜又暗暗抹了一把眼泪。还是矫情。
可是我想也只有矫情才能让人在深夜辗转反侧,不曾历经大起大落,可于我而言,这些微小黏糯的矫情就足够让我在夜晚流泪。
我常常陷入在失恋过后的低级情绪里,无非是纠结于为什么我爱他他不爱我,为什么说喜欢说不喜欢的都是他,最后演变成对一切感情的怀疑。我无法摆脱这样低级的情绪,但我也无法拥有更高级的爱情。到底什么是更高级的爱情,我也不知道,反正应该很深刻。可能是我想要他能理解我的自私刻薄喜怒无常,我近乎偏执的爱意,他知道我为什么哭,为什么笑,为什么发呆,为什么自言自语又为什么沉默不语,他能听懂我的每一句话理解我的每一个字。
有时候我会想,到底是为什么呢?明明之前把以后都计划的这么好。但是可能感情就是这样子,任何一个阶段都没有固定的答案。想多了就会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算了,那些口口声声说我爱你的男女也只是在荷尔蒙和多巴胺调节下偶尔的口不择言。相爱的时候总会有彼此了解的错觉,前男友曾经跟我讲,你是一个特别简单的女孩子。我以为他看穿了我性情反复下潜藏的温柔,事实上我在恶毒之余还是相当可爱的。我愤世嫉俗,占有欲强,有时还会无端发火,可这一切他都告诉我,即使我是这样他还是很喜欢我。可是后来他跟我讲,你的性格一点也不好。后来的后来,我们就分手了。
你看吧,我就知道,一旦你了解我了,你就不喜欢我了。
可能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高级的爱情,有的都是迂回反覆混乱挣扎的低级快感。而这些低级快感带来的失恋都是好笑的。无论你为此如何纠缠,埋怨,流泪,痛苦,这些让你辗转反侧的心碎最终都是好笑的。
啧。真是矫情。
有时候矫情够了就会变成一个故事,偶尔拿出来说一说,大家唏嘘一阵。这就是生活的常态啊。相反,一些巨大的深刻的悲伤反而更容易遗忘。其实不是遗忘,而是刻意地掩埋,因为消化一个巨大的变故需要耗费太多时间精力和情感,从头到尾地思考,精疲力尽,直到说服自己把它忘记,不再提及,从而化解。因此,如果当有人问到曾经一段让你死去活来的感情经历或者一个痛不欲生的人生重创,我想大多数人的回答会是,都过去了。而不是沏好一杯茶说,来我跟你慢慢道来。
我想起我的一个初中同学,我和她姑且算作不打不相识,但后来关系倒是一直还蛮好,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有次跟她聊起我那跟我长的据说有七八分相似的妹妹时,她突然表达了对我有一个妹妹的羡慕。我不以为然,也还好啦,你不是有一个弟弟嘛,她沉默了一阵子,说她曾经有一个妹妹。我觉得奇怪,忍不住追问。她突然就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在旁边不知所措。她说她妹妹在四五岁的时候得病去世了,然后就是一段长久的沉默,伴随风声和她的啜泣。她哭了挺长时间,我很内疚地说对不起提到这个话题。她说没事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然后岔开了话题。在此之前,我从未听她说过任何与之相关的事。我去过她家,她的父母亲切和蔼,弟弟调皮可爱,她对她弟弟非常好,会给他讲睡前故事,一家人其乐融融很幸福。
最后所有的伤痕都变得风轻云淡了,但只有自己知道它们的重量和对生命的意义。【就算刻骨铭心也要假装云淡风轻满不在乎吧。】
所有这些姑且就称作它们为沧桑吧。偶尔的无病呻吟也能调节气氛,毕竟大家都爱听动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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