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鱼鱼_Ayuyu
37 误会
我愣了一下,忽然想到——刚才拿着刀从扶苏帐中冲出来,毫不犹豫追到密林,又毫不犹豫地把荆允当成敌人那样展开攻击——那个人,不是我吗?
这么说来,我的确很像是在保护扶苏公子。
可这却不是我的初衷。
而我是不该有任何这样那样和暗羽、和荆允相关的初衷的。
可我那么想亲口说,尽管我已经没有资格:天下格局已定,暗羽杀秦王——过去不可能,现在更不可能。
纵使是最厉害的杀手,也不可能完成那样的任务——秦王稳坐天下,早已比我们想象的更强大。对暗羽来说,那是一条不归路。
我却不想看着你死。
……
而我却将话哽在喉咙——也许是因为心中那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隔阂逼迫我,也许是我害怕陷入两难、又或许我害怕的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我失了自我,我到底是谁?又该怎么说话?这一刻我宁愿我还是活在那个没有声音的世界。
荆允面向我,——幽深的双眸坚定地望着我:“你为什么不回答?”
从他双眼投射出的那股慑人的力量仿佛很快就会击穿我的身躯——
因为我感到痛苦,很痛苦——我说不出为什么,我只是还在扛——在你面前,我怎么能软弱?我不会是那个被你摧垮信念的灵乐。我不需要被关心我的过去,永远都不需要!
所以即使再痛苦,我会扛下去,那是我心中唯一仅剩的尊严。
我们两不相欠。我即使不再快乐,也无关于你。
在我还毫无意识的时候,他已抬起手,没有一丝预兆拂过我的面庞,有股温暖的力量与什么冰凉的东西相触碰。
“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找你——我知道你没死。”
……
为什么要找我……?难道你忘了,是你说,我们无法在一起,因为你爱上了樱离。
那日在咸阳的城楼上,转身先走的人是你。
我从来没有选择放弃,而是你逼迫我接受。
如今你又有什么资格告诉我,你找了我很久?我不需要知道这些。
——你难道不觉得很可笑吗,荆允。
我抬起手用力挡开他。
可在短短的时间里,我满脑子充斥着过去,只觉得这一幕幕似乎在重演:在风雪眼与他相遇,他的飞刀割伤我的脸。当他好心递过来药的时候,我不领情地将药打落雪地上。说不清究竟是不是从那时候起,我便渐渐没有了自己。
明明这么久了,我怎么还记得……
他有些错愕,但没有再靠近。
“但看到你平安无事就好。”
他低头的一瞬无限落寞,不知过了多久,当他抬起头与我目光相触的一瞬,仿佛鼓足了很大勇气说道:“你回到我身边吧,灵乐。”
……
我几乎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可我亦在他的唇上看到一模一样的话语。
荆允的语气极尽诚恳,令我相信那不是一句未经深思而随口说出的玩笑。
可是我如何再相信?我该相信的是感情?还是你?
这两样我早就没有了!在你放弃我的时候,我就不会再相信,也不可能再相信!
荆允,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吗?
你忘了身为暗羽,终生都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你忘了你说过你爱的是樱离,她能带给你真正的快乐。
而我,不过是一个只存在于虚幻过去的一个影子……
那时候的一次执手,不过是因为年少,不明就里、不顾生死对命数的一次冲撞。我们都失败了,付出了等同于死亡的代价,终于明白到,谁也无法挣脱身为暗羽的命运。
……
这些我到最后都懂了,你又怎么会不明白?
你当初对我说的我们不能在一起,现在怎么不作数了?
我无力一笑,极尽嘲讽,不知是在嘲笑天意弄人,还是笑我自己可悲。
我从来都知道这一份痛苦和绝望一直扎根在心里,即使用那么长久的时间去试着做个不一样的自己,也还是无法摆脱被这痛苦折磨。
我还是在扛——只要撑到自己习惯了什么是痛苦的感觉,大概就好了。
我看到荆允神色阴沉,脸上的线条逐渐变得僵硬:“你不相信我?”五个字生硬地从齿缝中说出,语气森然。
对我而言,那已不重要——
我于是转身准备离开,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不期而遇。
荆允却阻住我的去路,将我牢牢困在原地,目光凌厉,一字一句地说:
“我们以前都受制于领主,身不由己——但现在,再没什么领主了。”
“暗羽团只有一个统领,就是我!”
我随即脑袋一片空白。
“你明白了吗?……我们不会再受别人的摆布了……”
他露出无限欣慰的神情,像个孩子一般喜形于色。我闻到清洌的兰花香气,他越靠近我,就越清晰,它就在我的鼻息,不会是错觉。
我在他说完那句话之后忽然耳中“嗡”地一声,继而失聪。
卓庭说过,我的听力毕竟是再造的,有时候还是可能短暂失聪。
这样寂静的世界,这样目光灼灼、真实地立在我面前的荆允,顷刻把我带回从前。而我也变回了那个不言不语的灵乐——
那个在石室里,因为荆允绝处逢生的灵乐。
那个风雪天里迷了路,因为荆允而找到希望的灵乐。
那个不畏命运,不顾一切要和荆允在一起的灵乐。
那个手执白兰、安安静静笑着的灵乐。
那个不论何时,都有荆允在身边的灵乐。
……
那样的自己,我多么喜欢,多么想一直那样下去,那个时候,我记得苦中作乐是什么意思,也会把那种感觉好好珍藏在心里。
可是现在的我,没有目的,没有希望,没有所求。
“灵乐,我们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相信我。”
……
或许吧。你是如何做到的?又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得到这一切,我不会明白。但人生在世往往如此,你所谓的对的时间,是在你得到了权力之后。但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得?什么是失?
失而复得,实在是太过美好的希冀。
各自经历后,我们都有了新的命运——在这场命运里,不一定会相遇,不一定会相爱,不一定能如你所说的,由自己来掌握命运。
——至少我不能。
你所希冀的失而复得,不过是想对过去的遗憾和愧疚做出良心上的补偿,在现在的命运里,它又有什么价值?不过成了束缚,心上的束缚。
我决不要这样毫无价值的束缚。
或许,在以后的三年、五年、十年,你还会不断出现在我的记忆中,我还是会痛苦,但我会扛住,直到慢慢习惯,大概就好了。
……
我说:“你现在是何身份,与我无关。我只知道,如果你要伤害扶苏,我一定会阻止。”
我因短暂失聪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但这不重要,我想他已听得很明白。
因为我看到他由充满希望的神色转而变成失望,接着变成淡漠。
我忽然感到心口一丝疼,我们不是谁比谁更绝情,而是有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良久,我在他唇上读到:“你放心,我不仅不会伤他,还会保他万无一失,这样你安心了吧。”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走远。我不知道停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有多久,变得越来越模糊,似乎确信他一定不会回头。
直到我发现,其实只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忽然充满了我的双眼,才使我那样看不清。
……
为什么是荆允?为什么会是他……
我的袖中藏着一封寒别的密信,我清楚记得上面写了什么:
“咸阳恐有对扶苏不利之人,灵乐当全力阻之,护公子周全。”
——我有种强烈的感觉,对扶苏不利的人,是荆允——他是咸阳最厉害的刺杀组织的统领,若有对扶苏不利的人,我首先想到的危险就是他,况且曾经身为暗羽,我知道暗羽的最终目的。
我抬头看了一眼夜空——今夜有星,似乎比从前的那个夜晚更亮。
一切,仿佛又回到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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