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学校出来那个冬天，我做了一份自己不想做的工作。辛苦经营。附近的小学开学初、有重要集会时，我们要去发传单，搞宣传。一身正装的我们，站在人流密集的校门口，拦住一个个过往的家长和孩子，希望他们留意片刻。性格所限，穿正装已让我拘束不已，遑论口齿含糊地做宣传。老板就在我的不远处，同样的一叠宣传页，她早已发完，而我还有很多。等她发完再来帮我的时候，我就要接受一些额外的眼神。于是我努力做一个会移动的电线杆，不总是杵在原地。
小学的孩子还小，有时把宣传页塞给他们的时候，出于对陌生人的恐惧，孩子会倔强地右手背到左侧，身体倾斜。我就很尴尬地缩回去，感觉难为了别人，可怜了自己的自尊。有的孩子由家长拉着，家长手上提着孩子的包、别的机构发的宣传页。当我把宣传页塞给孩子的时候，孩子同样地躲着，一旁的家长就会说，拿着，叔叔给你拿着。走远了，我看家长把手上的宣传页塞进了垃圾桶，孩子还乖乖地拿着我发给他的宣传页。心里百种感慨，觉得这样的家长有涵养，懂得他人的艰难。唏嘘之余，也就下一点虚妄的决心，我以后也要如此等等。居下之人，总有太多的感动与受伤。
后来我换了工作，不再发传单，但我依旧不接受传单。我记着我的窘迫与决心，我没有践行。每次遇到发传单的，我总是摇手拒绝，然后低头急走。有一次在地铁口，正是早晨上班的高峰期，一个人在发宣传卡片，过往的人拒绝了她，我同样拒绝了。她在我背后吐了一句脏话，我心里一颤，没有回头。她比我勇敢，敢于说出心中的抱怨。我没有怪她，我知道被人拒绝惯了后的恼羞成怒。
我有过改变。酷暑的一天，吃饭回来，看到一位大姐在发传单。心有不忍，接了她的传单，卖房子的。她看我接了，跟着我让我去附近的某个地方看看。我没想到还有后事，于是连连拒绝，她不放弃，我窘迫而厌烦。她说，帮帮忙，去看看。我最终还是没有帮忙，有点后悔自己的自作多情。去年冬天下班后，又遇到了一个发传单的，是位近四十的大哥。我们相聚还有一段距离，他就迎了上来。发传单的多见是女生，看到他这样，我接了。结果，他拉住我非要去店里体验，我说我赶公交，真不用了，他不放弃。两厢争执，有路人的目光开始过来。他说，那你把传单还给我吧，我给了他，仓皇隐进了人流。
我于是坚决践行不接受传单。拒绝的动作如临大敌，但心里总有一些不忍。敏于心，碍于行，大抵如此。至今遇到最优雅的发传单者，是在国展中心地铁口。一位安利的营销员，身着西装，白衬衣，打领结，胳膊肘挎着一个男士手提包。在早晨七点多的地铁口，左手拿名片，腰身稍弯，右手优雅地递给别人，面含微笑。即使别人拒绝了，也说声谢谢。他没有我的窘迫，也没有别人的胶着。安利的名声好像挺差的，我不太了解。我几次接过他的宣传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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