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变的痛·我所缺失的八面玲珑
这些日子以来,已经适应了看守所冷暖自知的生活,甚至学会了屏蔽一切与我无关的事情。
周围的任何嘈杂于我都是充耳不闻的,有时候,有人喊我的名字,我都意识不到那是在跟我说话。她们会说:耳朵不好使了?我淡然一笑。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陌生人,暂时的交集,也都建立在互不相欠的基础之上。我以为,低下来,悄无声息的存在,对于自己,则是最好的保护。
我常常安静地坐在一旁,看周围形形色色的人与事,不去表述自己的任何思想。这样的处事方式,让我省去了诸多是非和纷争。
但在这样的处境里,其实很需要八面玲珑的社交能力,即便没有家人上账,没有经济来源,一样可以把窘迫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我显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这天,我第一次见到吸毒者毒瘾发作时的样子。她还很年轻,皮肤白净,长得也很漂亮。但是她的样子看起来非常痛苦,流着鼻涕,几乎难受到睁不开眼睛。
她穿得很薄,整个人在瑟瑟发抖,她把身子蜷缩成一团,头靠在墙边,轻轻撞击墙壁。
周围有人嘀咕:毒瘾犯了!
我的心里无以名状地开始恐惧,担心她会如影视剧里的镜头里的吸毒者一样因为失控而倒地,抽搐,或者昏厥。
晋锦并不惊慌,许是这几年见多了这样的人,见多了这样的情形。她派了红毛小李陪着她,以防不测。
小李看起来也很懂,任由她在特别煎熬的时候抱住自己,有时候钻在她怀里,有时候在她背上拱来拱去。
但是,她始终没让自己发出任何的呻吟,即便流泪,也是悄无声息。
没有谁可以帮到她,每一分每一秒于她而言,都是生不如死的极刑。
这时候,小李显现出极大的耐性和宽厚。
一天,两天,三天……
看着她一天比一天轻松,我始终揪着的心也渐渐平复下来。
一个星期之后,她痛苦的症状开始减轻。不难受的时候,她已经能和大家正常交流。于是知道了她是福建人,老公和她一起被拘捕在案,家里还有一个刚出哺乳期的孩子。
我已经没有力气再长吁短叹了,终究理解不了这样的高危行业会引来这么多人的挚爱,并全情投入,一次又一次以身家性命相许。
令我刮目的是在她恢复常态以后,不知道使用了什么高明战术降服了晋锦,晋锦居然把她安排到了床铺之上,她的所有日用品全部由号房免费提供。
我看到每天大家放松的时间里,晋锦坐在小板凳上,闭着眼睛享受她的颈部按摩服务。她们聊着天,有时会发出轻轻地笑声。
我不得不佩服某一类人群的情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所谓清高其实就是愚钝,或者顽冥不化。
而在我被正式批捕之后,律师暂时不会再来,儿子也没来看我。尴尬的是,我的账上仅有的那五百元,在扣除公摊费用和自己购买日用品花费以外,已经所剩无几。
生活再一次没了着落!
在这里,如果离开自己的律师,和家里人就无法取得联系。我能想到的是儿子并不懂得看守所的规矩,他不懂得这里需要一定的费用支出。
没有家人的问候,心里难免凄凉,但令人更难堪的是晋锦时不时的冷嘲热讽:批捕了,儿子不管你了?
不管她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也不作任何解释。
所有的苦难都是自己应该承受的,但是即便这样,我也不想在她面前屈服:我希望自己可以撑下去,而不用晋锦的任何施舍。
我在期待儿子的到来!
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至亲的人,是我在这里苦苦撑下去的精神支撑。
或许,他正经历着重重压力,正面临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应的无助。或许他对他的母亲正心生怨气,因为我的沦落让他的生活陷入了困境。
但是无论如何,他都知道我是最爱他的,他也是最爱我的。我的儿子,只是还没有能力独立支撑起我这片已经坍塌的天空。
在每日的期盼中,我始终没有怨恨过我的儿子。
夜里,做梦梦到了小丫头,小丫头想吃肉。我说:奶奶给做。
醒来时,泪水洇湿了枕包。
中午准备午休时,听到监控里的喊话,通知调换号房的嫌犯名单。我的名字有幸被罗列在内。
A区四号房,我的新监舍。
因为要收拾东西,号房里有些骚动,所有的个人物品必须要带走。专管床铺的开始找我的枕包,那里有我的所有衣物。我开始收拾整理箱里的东西,却发现,我的日用品已经所剩无几。
我问齐莉,齐莉丝毫没有愧意地回答她用了。
面对这样的人,我已经无话可说,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朱茵一直在帮我收拾,她数说着我的忍耐与软弱,顺便把自己的一些小东西塞进了袋子里。陶金拉住我流下泪来,我拍拍她的后背,没有说什么,但是我想她一定懂我想说什么。
程程和我打招呼,问我缺什么。我说什么也不缺。我不是一个喜欢麻烦别人又轻易惊扰别人的人,只希望所有的人都能安稳顺意地走下去。
在B七,我住了大约一个月多几天的光景,却见识过了这五十年人生阅历中最复杂的人性本恶。
经历就是一种成长,风雨迢遥的路上,还有太多的磨难等着我去一一承受。
我是乐于走的,不管A区是不是如大家传言的那样轻松,不管自己的案子会不会行进得顺畅,不管在新的号房会是怎样的一个境地,我也愿意,离开!
拎起大包小包,站在门口等候。当厚重的铁门打开又关上,那沉闷的声响就如同一段路程的戛然而止,在我身后画了终结的句号。
从B区的这一头走到A区,穿过常常的楼道。楼道里有和我一样调换号房的嫌犯,或等在门口准备进门,或等在门内准备出门。
我不知道每个人的心境,但我自己忽觉神清气爽,脚步也变得轻盈了起来。
我庆幸,我离开了B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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