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变的痛·遇见
从被关押到看守所,我已经被办案民警提审过四五次,每次都是反反复复的核实,甚是心烦气躁。
我和穆易一前一后被拘捕,作为这笔账款的直接责任人,数目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留存在各自的账户流水里,所以不管钱去了哪里,谁支配了它,我们都难逃法网。
这就是法律的健全和完善,而我在平时的做事做法里,常常忽视了这一点,对任何人任何事从不设防,也从不为我的安危着想。
从没有预想过的后果,却成了犯罪的诱因。穆易作为我的朋友,对我人品的笃信,却导致了他的人生挫败。
我不能原谅自己。但回天乏术,对于现实的残酷,无能为力。
提审时,我们碰巧相遇。看到我走在前面,他紧走几步追上了我。
擦肩而过的瞬间,他试着和我说案情,说在这里的生活。我不敢回头,不敢说话,不敢看他。
不仅仅是因为看守所规矩的限制,更有自己内心的惭愧和无法面对。我觉得身着囚衣的自己已经如同行尸走肉,僵直,木讷,呆板,甚至迟钝。
那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风姿绰约的自己,在职场上的从容自若。我的所有的自信在这仅有的二十几天里,已经泯灭而尽。甚至可以感觉得到,我的恐慌,畏手畏脚,仿佛连呼吸都要刻意去放轻,唯恐惊扰了别人。
再遇见时,穆易走过我身边,低语了一句:姐,别这样,你要给我好好活着!
泪瞬间滚滚而来,模糊了前面的路。我跌跌撞撞回了号房,躲到墙角,拼命地止住呜咽。
这一天,穆易的身影总浮现在脑海里。虽然我不敢仔细看他,但从他的背影里,可以看到他的消瘦,但走路时依然有力挺拔。
我想起号房里女人们经常戏谑自己的话,触犯法律的后果就是父母没有了孩子,孩子没有了父母,夫妻也不再是夫妻。
我以什么样的方式,才能得到他的父母,孩子,妻子由心的宽恕?我又怎样,才能成就对自己灵魂的救赎?
律师又一次来见我,带来了儿子的信。信中大致讲了我出事之后的一些事,还有我委托他处理我的债务问题。儿子告诉我:我所供职的公司法人也被羁押在案。
终于是羁押了!
这是在我被拘捕以后的第二十六天,才终于等到了这样的结果。
我不能预见案件的结果,只是希望法律能以公正的角度,给事实一个正确的说法。
看守所生涯第三十五天,我还没有签署正式批捕令。
晚上封号之后,同号房的一位女孩褪下来看守所丑陋不堪的囚衣,穿起了自己的衣服。她在焦灼地等待,等待自己获得自由时刻的到来。
因为等待,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显得尤为漫长。她不停在地面仅有的狭小空间里踱步,转圈,嘴里念念有词。
今天是她的第三十七天!
会放我么?会放我么?
她忽闪着一双好看的大眼睛,好像在问自己,也在问大家。没有谁能回答,但是大家屋子里所有的女人都用关切地眼神望着她。仿佛回去的不仅仅是她,而是这里的每个本人自己。
小女孩只有十八岁,和朋友一起玩耍时,因为酗酒打架被捎带抓进来。
时针指向十点,楼道里一片寂然。只有灯光一如既往地亮着,散发着惨淡的光晕。
时间指向十点半……
时间指向十一点,打点执勤的民警干部从每一间监舍门前走过,查看安全情况。号房里安静得只能听见人们彼此呼吸的声音,还没有属谁能睡着,大家都在等。时间越晚,希望似乎越是渺茫。
每一个人的心都被生生煎煮着,陷入水深火热的境地。
十一点半,晋锦长叹一声说:算了,准备睡觉吧!
女孩子也绝望了,脱下鞋子,准备回到自己的铺位上去。
这时候,却传来警官的脚步声,钥匙的碰撞声,每个人的心都急促地跳动起来。小女孩的心直接蹦到了嗓子眼里。
然后,在B七号房的门口,警官停下来,钥匙插进钥匙孔的声音,厚重的铁门被打开的时候声音,呼喊嫌犯名字的声音,小女孩在回答时因过度激动发出的颤音……
我敢说,这是在这里被羁押的每一个人听到的人世间最动听最美妙的声音!
小女孩,自由了!
夜深了,号房里恢复了静谧,但是,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在风起云涌。
我也在幻想,两天之后,我能不能也会经历这样的过程。虽然被煎被熬被煮,我也愿意,在离家三十七天之后,堂堂正正地走出去,坦坦然然做合法的自由公民。
第二天上午,我的第三十六天,听到传唤,我被再次提审。
这次提审的程序相当简单,只是签字,我被正式批捕,不再只是犯罪嫌疑人,而是被正式罗列在罪犯的类别里,从此的人生将有了犯罪的所有记载。
我终究没能等到第三十七天,终于没能被严明的法律法规赦免。第三十六天,是我这一生不幸记录的烙印。
在提审室门口,遇到了我的公司老板,我们有将近三十年的同学情分。
他看到我时,像平素见到我一样,想说话,声音已经明明显显发出来,但如同突然被卡住一样,戛然而止。
我的眼神漠然从他脸上划过,就像看到一个不曾相识的路人。
我恨那过去的二十五天!我和他被羁押的时间相差了二十五天。
这些日子里,他无所作为。于同学情分,他没有去安抚过我的儿子。于工作隶属关系,他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和担当。
人性!人心!
常常是在我们可以大彻大悟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彻彻底底贻误了自己的一生。
回监区的路上,我见到了穆易。这一次,我向他投去了愧疚的目光。在这块不堪之地,我和他不折不扣成为了天涯沦落人。
这一夜,我没有被排站班,但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穆易清瘦的面庞,和深深望向我的眼睛。
这目光中,有责备?有抱怨?有问询?有担心?我想,即便是仇恨,我也得理所应当承受。
尘埃终于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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