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斜的房间里,放了一个木质的小音箱,每个晚上有陈奕迅在低低地唱。
不再听“离开你六十年,但愿能认得出你的子女”,太沉重的人生。
现在更喜欢听他带着笑意地唱,仍然我说我庆幸,你永远胜过别人。
喜欢有里子的声音。像吹开尘埃浮出雕凤的樟木箱子,打开后有满满当当的细软。像老辈流传下来的玉石镯子,戴在腕子上,盛夏发凉冬日生温。
最金贵的声音是吊着嗓子悠悠地唱,如泣如诉,空谷传响。
嗓音里有军马,有王朝,有铁树银花。轻柔处有黄花细柳,有公子无字。
总是记得在昏黄的夕晖里,一行人影子散乱,头顶的天空高高的,有一群晚归的鸟。夕阳织在每个人身上,我们沿着湖岸走近绵长的尾音。
弹三弦的老人蓄着白色的胡须,拉琴的威风凛凛,像手握长剑。旦角儿青白色的旗袍在身,没有凤冠,反而清净高雅。
那样的声音是可以养在心底里,等到四周安静,等到时过境迁,还可以放在耳边回想,那时候的那把嗓音,如珠落玉盘。
故事里的薛平贵改换素衣身骑白马,放下西凉无人管。曲终人散鼓声杳,我在无边无际的走神中,看着台上人挥着水袖后退出场,忘记了结局是怎样。
只觉得圆满的结局或许都是想象,是一个叫宝钏的女子,念念紧相随的想象。
空望他功成名就又怎地,豆腐换做金羽衣。
却不知南柯一梦,那些念想化作火红的凤凰,种在心里,台风过境,散落的花瓣像滚烫的烛泪,一滴滴都落在心上。
那个年代的剑眉星目的少年,走在街上,衬衫被风鼓起,好像白衣里有一千只纸鹤。
迎面走来的少女,旗袍加身,胸前盘着雪白的圆扣绊,撑一把油纸伞,腕上一只透明的镯。
这很像友人梦里的前世。
“那是一路桐花。”那个清冷到骨子里的女人如果看到胡兰成笔下这一句,再恨也是会笑了。
人生山长水远的,是朱砂痣还是蚊子血,都不重要了。
有最亮眼的时光和最蚀骨的疼之后,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总会明白,最痛的遗憾都不及一句
“宝玉,你好……”。
可是最美的初遇也不及一句
“这位妹妹,我曾见过的。”
如果会有平行的时空,是不是会在久远的年代,有轻巧的步伐,从琉璃走廊里款款而来,像踩着鼓点,顾步生花。
她提着灯盏,从食屉里取出糕点,递到另一双手上。
阁楼在高处,戏台在远方。台上青衣着红装,阮和笙都带着前朝的故事来到跟前:
“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状元
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啊
好新鲜 ”
戏里的人生半天可以听完,红楼里的前世和今生,道听途说里也能猜出个大概。
古书讲祭天为封,祭地为禅。
天地各一,如果一生只过两天,那一辈子该有多金贵。没有太多等待了,没有时间拉锯了,抽刀断水,破釜沉舟,快意感恩仇。
如果前半生是今天,后半生是明天,不知道哪一天会过得更长。长的日子难过,好过的日子特别短。
光阴从人生的间隙里流走的时候,涧户不见人,纷纷且开落。
念书的时候学过的诗句,“到乡翻似烂柯人”。低头看书页里的注解,那个典故悲凉到让人在心里抱不平地空喊,啊,好惨啊。真惨。物是人非至少人还在,到乡烂柯恍如隔世。多出来的寿命是偷来的,可是又有何用了。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
念诗的还是一班小同学,风一样的少年,花一样的年纪。诗书里的人生总是在不懂的年纪最熟悉。等到懂了,心里那把稚嫩声从身体里响起,从多年前响起。
厚重的年代感扑面而来,好像一下子能把人绊倒,跌在墙脚。
所以有的时候觉得记性不好的人是幸福的。
记性好,从一个瞬间想到另一个瞬间,掰指一算,呀,过了这么多年。好的坏的都记起来了,前因后果都连出线了,才惊觉,不能回想,空留遗憾。
所以总是觉得,老年痴呆是种很奇妙的病症。把自己都忘了,把回家的路都忘了,可是总有一个重要的人永远老记着。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多好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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