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陈法庆是农民,上过六年学。
1999年开始,
为了村子附近石矿的粉尘和流过家门口的脏水河,
先到处投诉,
随后把区环保局告上法庭,
再告省政府,
接着给人大写立法建议,
最后干脆自己出钱在《人民日报》打公益广告,
希望感化那些看报纸的公务员,
去真正关心环境。
2006年,柴静见到他时,
他开着一辆满身灰尘的奥迪,
那是他曾经富裕过的证明。
他准备卖了它,成立一个环保基金会。
村里人说,陈法庆给他们办了不少事。
但没人跟他一起做。
为什么呢?
“要忙生活,忙得很。”
“跟政府打官司,想都不要想。”
“村里人觉得他是喜欢多管闲事。”
“有他做就可以啦。”
最后,告环保局的官司输了。
告省政府没被法院受理。
写给人大法工委的信没有回音。
花在广告费上的钱几乎掏光他全部家产。
陈法庆说:“到钱花光的那一天,我就停下来。”
2.
郝劲松说:
“不管你有多强大,包括一个国家部委,
当你被告上法庭的时候,
你是被告,我是原告,
大家坐在对面,中间是法官,
你和我是平等的。”
当时的他只是一名普通的学法律的学生,
以“公民”的名义打官司。
这场官司关于5毛钱。
郝劲松在地铁站使用了收费厕所,
认为收费5毛钱不合理,
把北京地铁公司告上法庭。
他在火车餐车上买一瓶水,要发票,
列车员说火车自古没有发票。
他起诉了铁道部和国家税务总局。
像这样的官司,他两年内打了七场。
“在强大的机构面前,
人们往往除了服从别无选择,
但是我不愿意,”
他说,“我要把他们拖上战场,
我不一定能赢,
但我会让他们觉得痛,
让他们害怕有十几二十几个像我这样的人站出来,
让他们因为害怕而迅速地改变。”
“钱数这么小,很多人觉得失去它并不可惜。”柴静说。
“今天你可以失去获得它的权利,你不抗争。
明天你同样会失去更多的权利,
人身权、财产权,包括土地、房屋。
中国现在这种状况不是偶然造成的,
而是长期温水煮青蛙的一个结果。
大家会觉得农民的土地被侵占了与我何干,
火车不开发票、偷漏税与我何干,
有一天,这些事情都会落在你的身上。”
“但是一个人的力量能改变什么呢?”
“看看罗莎·帕克斯,整个世界为之改变。”他说。
郝劲松打赢了铁路发票的官司,
很多人以为他会和铁路结下梁子。
但后来他乘车时,乘务长认出了他,
亲自端来饭菜,问他:
“发票您现在要,还是吃完我再给您送过来?”
“你靠什么赢得尊重?”柴静问。
“靠我为自己权利所作的斗争。
权利是用来伸张的,否则权利就只是一张纸。”
郝劲松说。
后来柴静采访过一个人,
他帮农民反映征地的事,
在网上发帖提及当地领导,
用了一个比较激烈的词,
被判诽谤罪,入狱两年。
柴静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看过一篇文章,
说的是一个叫郝劲松的律师,
他说,权利不用来伸张的话,就只是一张纸。”
他相信了这句话。
3.
帕克斯是美国的一名黑人女裁缝。
1955年12月1日,在阿拉巴马州州府蒙哥马利市,
她乘坐一辆公共汽车。
那时,南方各州的公共汽车上还实行种族隔离。
座位分为前后两部分,白人坐前排,黑人坐后排,
中间是“灰色地带”,黑人可以坐在这里,
但如果白人提出要求,黑人必须让座。
那天晚上车上人很多,
有白人男子要求坐在“灰色地带”的帕克斯让座,
她拒绝。
当司机要求乃至叫警察威胁坐在“灰色地带”的黑人让座时,
其他三个黑人站了起来,
唯独帕克斯倔强地坐在原位。
如果对方是一个孩子或者老人,
也许她会站起来,
但这次,
四十二岁的她厌烦了所有黑人每天在生活中受到不公平对待。
她说:“我只是讨厌屈服。”
她因公然藐视白人而被逮捕。
她的被捕引发了蒙哥马利市长达385天的黑人抵制公交车运动,
组织者是当时名不见经传的牧师马丁·路德·金,
日后他得到“反种族隔离斗士”和诺贝尔和平奖的荣誉。
这场运动的结果,
是1956年联邦最高法院裁决禁止公车上的黑白隔离,
帕克斯从此被尊为美国“民权运动之母”。
五十年后,在帕克斯的葬礼上,
美国国务卿赖斯说:
“没有她,我不可能站在这里。”
4.
柴静后来问过郝劲松:
“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这个当时三十四岁的年轻人说:
“我想要宪法赋予我的那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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