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年人要“走”的时候,他们自己肯定是有数的。
老爸生病的时候,我每次回去看望他,临走的时候,我都来到他的的床边,问,老爸,我能不能走啊。
能走,小乖,你去苦钱去吧。
好的,我苦到钱好买东西给你吃。
我嫁得比较远,回家一趟并不容易,只有节假日才能有时间赶回去匆匆看上父母一眼。因此,每次离家的时候,父母都舍不得让我走,母亲拽着我的手舍不得松开,一向欢说欢笑的父亲脸上顿时没有了表情,他定神直直地望着我,像是要用目光把我拴住。每次,我都强忍住眼泪,返回去抱抱坐在病床上的父亲说,我很快会再回来的,买好吃的给你。父亲听后就笑了。
老爸去世前三天我回去看他,他都四天没说话了,那天忽然开口说,四丫头放假回家的吗?是不是我要死了,你这么远都回来了。临走时我向老爸告别,老爸抓着我的手不松手,我不能在家陪着老爸,我要赶回去上班,我最后是硬拽开老爸的手离开的。
没想到,那一瞬即成永恒。后来我就再也没老爸了。最疼我的老爸走了,他常对我说要学会心疼自己,女儿嫁的远没人疼。现在再也没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了。
二
老爸生于1931年,享年86岁。
我老爸的老爸是位私塾先生,教书,所以我老爸也识字,老说我们家是书香门第。
我妈以前是大地主家的小姐,也有文化,我家没有不识字的,因此老爸一直从心里喜欢有文化的人。
在我们姐妹五个中,二姐的成绩最好,老爸也最疼她,她是老爸的骄傲。每次家长会他都和我妈抢着要去,像是小孩子争糖果吃一样。
老爸生病住院检查时,他对我说让我抱他,二姐老师没劲,我工人有劲,把医生都逗乐了。因为我与二姐相比,是那么的瘦小。
老爸知道我皮实,不娇命。从小我被打得最多,从没超过一周不被父母用鞋底抽打屁股,人送外号,吃打英雄。
原因都是爬树把裤裆撕开了,鞋子扯坏了,明知不是对手还要和男孩子打架。妈常埋怨说,死丫头你裤裆有牙啊,三天二头给你补裤裆。
后来去医院照顾老爸,老爸怕我记恨此事,他说,以前打你也是为你好,要不你不就成了"小流氓″了。
老爸年轻时是生产队的会计,保管员,他性格耿直,从不愿占生产队的一点便宜,有时还会从家拿点粮食到队里的库房里去“倒贴”,以弥补他帐上的损耗。
只记得老爸唯一的一次“徇私”。生产队的牛死了,在队房里烀了一大黑锅牛肉,妈说让他带点肉给我们吃,家里已经几个月没有吃肉了。
可任凭妈妈怎么说,老爸都不肯,他最后只是默默地用牛皮纸包了一点盐,拉上最小的我来到生产队,把我关在仓库里让我随便吃,别的孩子站在门外问,大爷,里面什么声音啊,爸说是老鼠,那年我五岁,嘴上抹着油在偷笑。
后来我知道,这牛肉也不是白吃的,老爸陆续用自己的木工手艺为生产队修了许多农具,没记自己的工分,就算扯平了我吃牛肉的欠账。老爸说,这样他心里才踏实。
三
老爸是一个非常乐观的甚至有点浪漫的人。他喜欢看古书,会拉二胡,一到春天的时候,他经常从外面的田头沟坡采一些野花回家,还没进门就喊,丫头们,起来,戴花喽!然后把一朵朵小花依次插在我们的头上,望着懵懵懂懂的我们傻笑。
在他去世的几年前,家里在农场的老宅基上新盖了三层一千多平米的新楼房,当他搬回来住的时候,老爸就像小孩子穿新衣那样兴奋,他和人讲话竟然都是模仿着用普通话,带着浓厚的舌头伸不直的地方腔,妈妈听了有点别扭,就嗔怪他说,你这老头子越老越不会说正经话了,而老爸则头一梗,怔怔有词地回应妈妈说,住这么高级的房子,俺不变高级一点也不配啊。
老爸在最后几年里得了脑梗,基本上都是卧在床上,行动不便,三姐和三哥为了老爸生活方便,就把他安排在一楼居住,可是老爸却用拐杖在地砖上敲得呯呯响,硬要到二楼上去住。众人不解,以为他是老糊涂了,都问他为何这般坚持?老爸却得意地公布了答案:楼房楼房,不住楼上叫住什么楼房啊。
在家看电视时,每当看到习大大出现在荧屏上时,原本已经坐在椅子上不能走动的老爸立即像触电一样,啪的一下举起了右手,大声地说,习主席好!那样子,就像是在街上偶遇一位非常熟悉的乡亲,非常热情地打招呼,并且对方也会立即给予他回应。
老爸住院时,我们姐妹几个都穿旗袍去看他。老爸高兴得合不拢嘴,他跟病房的人说,你们看我的闺女都好看呢,五朵金花。我们听后赶忙制止,害怕让更多的人听见,嗔怪他,哪有父母这样夸自己的女儿的!
四
2017年3月6日,我的父亲永远离开了我们。当我夜里接到家里电话的时候,我体內的大厦倒塌了,我当时浑身发抖,心像冬天里的一枚树叶在空中飘零。我知道,最疼爱我的那个人走了,我再也追不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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