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亮程说,有时想想,在黄沙粱做一头驴子也是不错的。只要不年纪轻轻就被人宰掉,拉拉车,吃吃草,亢奋时叫两声,平常的时候就沉默,心怀驴胎,想想眼前嘴前的事儿。只要不懒,一辈子也挨不了几鞭。况且现在机器多了,驴活得比人悠闲,整日在村里村外溜达,调情撒欢。不过,闲得没事对一头驴来说是最最危险的事。好在做了驴就不想这些了,活一日乐一日,这句人话,用在驴身上才再合适不过。
我在书店上班,开学前两个月很忙,后面就不忙了,工作很清闲,可以说没啥事儿干,老板对我说你休息几天吧,等忙了再叫你。她的意思是你现在没用了,等有用的时候你再来吧,老板很实际,人家不养闲人。驴呢,一头闲驴会有什么下场,它逃不开被宰或被卖的命运,人比它稍微好一些,你总不能像对待驴一样对待人吧。再次机械化之后,我们村庄已经没有驴马牛这样的牲畜了,人不养闲牲畜的,这些再过几年会不会就此灭绝呢?
做一条黄沙粱的虫呢?在春花秋草间,无忧无虑把自己短暂的一生挥霍完。虽然只看见漫长岁月悠悠人世间某一年的光景,却也无憾。许多年头都是一样的,麦子青了黄,黄了青,变化的仅仅是人的心境。人从出生到幼年,从童年到少年,从少年到青年,再从成年到老年,也不过是一年的四个季节,跟虫子短暂的一生没有多大的区别,人类在漫长的岁月里只不过是重复又重复。今天和昨天一样,吃饭上班,再吃饭上班,再吃饭,一天就完了,第二天也一样。每一年也是上一年的重复,春天播种,夏天生长,秋天收获,冬天储藏,一年也就过完了,然后第二年又继续重复。
做一条黄沙粱的狗呢?狗看家护院,有陌生人来家里时叫两嗓子,唬唬人,但是不能不吭声,也不能随便咬人,偶尔可以捉捉耗子,跟在人身后撒撒欢儿,会卖萌,那也就安然到老了。人老了就跟狗一样,跑不动了,只能待在一个地方,看家护院,吃不动了,只能天天喝稀饭,想想年轻时再厉害,老了日子也一样不好过。
做一棵黄沙粱的树,长在哪里都没关系,只要不开花,不会长得很直便不会被砍掉。植物一年一年地活着。叶落归根,一层又一层,最后埋在自己一生的落叶里,死和活都是一番境界。人和植物一样,也有生死,吃的喝的都是大地上产出来的,死了又埋在大地,若干年以后滋养着大地,人和天地融为一体。
刘亮程写村庄笔调诙谐幽默,就好像跟万物对话一样,说到黄沙粱的人和牲畜时,他说人和牲畜彼此熟识,动物比人更熟悉他们的日常,驴子认识村庄的每一个人,猪知道村庄里发生的每一件事情,两条狗在吵架的时候,你敢说它们不是在议论人,多么有意思的话语,我敢说我们也那样想过,但是我们写不出来。
他说“人和牲畜相处几千年,竟然没有找到一种共同语言,有朝一日坐下来好好谈谈。想必牲口肯定有许多话要对人说,尤其人之间的是是非非,牲口肯定比人看得清楚。而人,除了要告诉牲口"你必须顺从”外,肯定再不愿与牲口多说半句。”
说到人和动物对话,历史上还真的有这样一个人,他叫公冶长,是孔子的弟子,能听懂鸟语,他从卫国返回鲁国,走到两国边界处,听见鸟互相招呼往清溪食死人肉。不一会见一位老婆婆在路上哭,公冶长问她,老婆婆说:“我儿子前日出门,至今未回来,恐怕已死了,不知他在什么地方。”公冶长说:“我刚才听到鸟相呼往清溪食肉,恐怕是您的儿子吧。”老婆婆去看,果然发现她儿子的尸体。因为这件事情,公冶长获罪入狱了。最后当然因为无罪释放了。我在想人要是能听懂动物的话,那是不是就能发生很多有趣的事情,两条狗在叫,可能就在说村里发生的事情。它们也跟人一样爱嚼舌根,有时候也会因此而丧命,毕竟祸从口出呀。
还有这样一个神话故事,相传很久以前人和动物都会说话,有一天,两只小鸟吵架,声音太大,吵醒了天上的玉皇大帝,他于是请人和鸟喝水,一碗水是清水,一碗水很脏,动物们把干净的水喝了,剩下脏水人喝了,最后喝干净水的动物都不会说话了,而只有人会说话,这下子整个世界都安静了。看看刘亮程的心思我们很久以前的人就有过。
如果不是在一个地方生活很久,如果不是对生活的热爱,谁能写出这样的文字来。万物有灵,刘亮程笔下的牲畜,植物都和人一样,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思想,它们不只是动物和植物,它们都赋予人的思想和灵魂。
我们生活在这个地球上,很多事情我们小时候也曾经想过,做过,我们看一群蚂蚁搬家,有时候是怜悯,就静静地观察,时不时跟蚂蚁说说话,问蚂蚁,你们干啥呢?蚂蚁当然不会回应,我们便自问自答,可以蹲在那里一个上午,就只看它们像人一样劳作。有时候搞破坏,用一瓶水把蚂蚁辛苦经营的家破坏掉,看着它们在灾难面前怎样应急。这就像我们经历的地震,海啸,火灾一样,这是不是也是老天对人类的恶作剧呢?看着人们在遇到这些事情时怎样应对,而老天在那里哈哈大笑,笑人类何其渺小。刘亮程的文字就能让你生出这许多的思绪里。
我小时候跟隔壁小孩打架,我爸妈都很吃惊,他们知道我很少会跟人动手,他们得出的结论是肯定是隔壁小孩的错,他们不知道我是为对门家的沙子和小朋友打架的,看看风牛马不相及,我不是为我自己。两匹马在激战,它们可能也是为别的不相干的事情,比如那匹马说隔壁家孩子是个哑巴。
只有最纯真的人能写出这样的散文,读他的文章,我们又回到了最初的社会,多么简单,一个人一辈子在一个村庄生活,生于斯,长于斯,把自己融为村庄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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