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号病房。
靠里头的病床上,躺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奶奶,鼻孔里插着氧气管,身旁摆着一台心电仪,不停的显示心率情况。老人脸色略显苍白,双目紧闭,正在沉睡之中。
龙姐静坐床边,定定地望着老人,一脸疲态,就连从镜片里透出的眼光都带着倦意。
是啊,她能不倦吗?
自从前几天得知老人骨折需住院动手术之后,她就忙开了。挂号,就诊,交费,检查,送进手术室,接出手术室,送进病房,这些事她都得亲力亲为。不但如此,这几夜她都连续守到十二点多一点,看老人输液,帮老人盖被子,擦汗,擦嘴角的污物,端尿盆,眼看着老人情况比较稳定,沉沉入睡后,才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家。
家里刚一岁多的孩子也离不开她。
近期天气反常,孩子都感冒好几天了,幸好家里有老人帮忙照顾,否则真不知如何是好。但孩子一入夜就找妈妈,不见妈妈就哭闹不停。龙姐两头不能兼顾,心焦不已。
今晚,家婆已经催了好几通电话了。
龙姐看了下时间,已经23:50了。望着沉睡中的老人,她长长舒了一口气,总算可以回家了。
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大雨。
这可恶的雨!龙姐一边撑着伞小心地开着电车,一边在心里狠狠骂着。雨虽没淋着她的身,却让她的心湿透了,烦透了。
明天,又将是忙碌的一天。
办公室里的同事发现,龙姐这几天气色不大好。
年轻靓丽又活泼的小黄,脆脆地问:“龙姐,你这几天怎么啦?是不是病了?”
帅气的小韦也不禁替他们的主任担心:“是啊,龙姐,生病了要赶紧去看医生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哈。”
龙姐一大早来到办公室,就以手枕头,伏在桌上。闻言微转头,从四百多度的金边眼镜里无精打采的瞟了他们一眼,挤出一个笑脸,有气无力的回他们:“谢谢关心,姐没事,只是这几晚挨到医院守夜,睡眠严重不足。”
“守夜?家里谁住院啦?”两个年轻人异口同声问。
龙姐摇摇头:“不是家里的人,是我帮扶的一个贫困户。”
“贫困户?那他们家里没人吗?”小黄又脆脆的问。
龙姐“唉”的叹了一口气,慢慢抬起了头,坐直了身子:“他们家不是没人,好多人呐。三个儿子两个女儿,还有两个老人五个孙。但两个女儿远嫁外省,儿子儿媳也都下广东打工了。一个孙准备高考,一个孙读初一,另外三个孙还小,由爷爷在家带着。有什么办法?要不是读初一的请了假来照顾奶奶,姐都挨搬铺盖来医院里陪过夜呢。”
两个年轻人听了,只能摇摇头,分别安慰了她两句,继续做事去了。
龙姐转头望向窗外。昨夜一场瓢泼大雨,马路被冲刷得干干净净,斑马线亮白亮白的,直晃人眼;窗前两株大树,也被雨水洗刷一新,枝头绿意盎然,映入眼帘,倍感舒爽;远处,母鸡山公园掀开了白色的围巾,露出了秀丽的妆容,几缕雾岚萦绕着山顶的凉亭,远望去,宛如古典小说里描绘的瑶台仙境。
窗外的佳景,让整个人不觉也精神了起来。可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龙姐任办公室主任已近十年,跟随三届领导,默默奉献,不求回报。她性格直,脾气急,敢于直言,有时候也会顶撞领导,但工作认真负责,经验丰富,平日加班加点是常事,因此,几届领导都重用她。但重用并不等于重视,她至今还是一普通科员。
今年初,县里进行机构改革,原单位改成了新单位,多了防汛防灾等新职责。当前正值汛期,每逢一下雨,全局上下,忙成一团,每天没完没了的电话、雨情、水情、灾情,向下了解,向上汇报。总之,就是上班,加班!上班,加班!
这两个月来,有时候照照镜子,她感觉自己越来越像个大妈了,虽然她才三十出头。有好多人在她这个年纪都已经开始养生了,而她却连广场舞也没跳去过一次。
“你不是个标准的大妈!”她在心中否定自己,无奈自嘲。
“龙姐,领导叫你过去开会!”
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小黄迈着轻盈的脚步从外边走进来对她说。
她醒过神来。“又是开会!手头还有一堆事呢!谁来做?”她嘴里嘟囔了几句,从桌上一把抓起会议记录本,急步出门而去。过不一会儿,又急匆匆走回。
小黄掩嘴偷笑:“龙姐肯定又忘拿东西了。”
“唉,真的老咯!忘这忘那的。”龙姐从桌上抓起一支笔,临出门还不忘了凶小黄一脸:“丫头别笑姐!小心你以后也像姐一样。”
小黄刚参加工作一年多,闻言倒真被唬住了:“不会吧?真有那么可怕吗?姐你别吓人哦!”
“嗯,在办公室呆久了都会这样!你看新来的老黄,不到五十,白发满头,还患上了焦虑症,天天吃药,他说就是因为在办公室干久了才这样的。”龙姐表情严肃且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
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再想到龙姐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文山未倒人先倒,会海不枯人先哭”,小黄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
“啪”的一声响,唬得正在埋头认真做事的小韦和小黄差点跳了起来。抬头一看,原来是龙姐。她刚开完会从外面走进来,随手将会议记录本重重地摔在桌上。
“不干了!烦死人啦!”
“龙姐,又怎么啦?”
“领导说了,要把老黄调整到咱们办公室,今天上午要搬好桌椅,到位工作。”
“天哪!怎么会这样?”
“再弄一大张桌子进来,我们还怎么走呀?”
两个年轻人瞪大双眼,满脸不可思议状。
“可不是吗?”龙姐气呼呼地坐了下来,气呼呼地说:“我也据理力争了,可领导说,咱们办公室超标了1平米,县里要求马上整改。超标1平米怎么啦?我就不明白了,办公室除了人,不是还有其它东西吗?打印机呀,复印机呀,接待沙发呀,还有几组档案柜,这些难道都是浮在空中、不用占地的吗?再说了,如果我们不小心跌个倒,怎么也要占个1平米地儿吧!”
最后这句话让小黄差点笑出声,但她看了龙姐一眼,又忍住了,转而怯怯地说:“嗯嗯,我姐说的就是有道理!可上级的指示也不能违背呀!怎么办?”
“你先去跟老黄说一声吧!姐心情不好,累!”说完,以手枕头,又伏在桌上。
“铃铃……”,有人来电——是老奶奶的小儿子:“龙姐,我妈住院这几天辛苦你了,谢谢你啊!我明天回去,到时就不用麻烦你守夜了。”
听说老人儿子要回来,她这一高兴呀,连说“好好”。
“好什么好?交代你的事办好了吗?”怎么突然变成了领导的声音。
龙姐一惊,醒了,抬头。领导可不正站在前面,手指连敲着桌面么?
原来刚才做了个梦。
“什……么……事?”她还有点迷糊。
领导一听,火了:“还什么事!你怎么搞的?在家不睡来办公室睡,办公室是睡觉的地方吗?”
龙姐一听也来了气:“谁在家不睡呀?不就打个盹吗?”
“哟嚯,你还有理啦?你自己看看现在几点了?快下班了不是?我交代的事呢?办好啦?”
“没有!”
“好……好!好你个主任!不想干了是吧!”领导气不打一处来。领导的急火脾气那也是全局有名的。
“不干就不干!有什么大不了,早就不想干了!白天上班,晚上加班,连个周末也没有,整天累得像条狗,还动不动就挨骂,谁想干谁是小狗!”越说越觉得委屈,到后面声音竟哽咽了起来,眼泪也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领导见到这阵势,先软了下来:“又哭!好吧,我怕你了行吗?你以为我就好过吗?自从进入汛期以来,我哪晚睡过好觉?哪天不挨上头叼杠?我就容易吗我?可我们既然领了这份工资,担了这份责任,总得把工作做好来吧!”
说完,连叹了几口气。龙姐也停住了抽泣。
这时,站在一边手足无措的小黄,怯怯地走到领导面前:“报告领导,龙姐刚才已经叫我去跟老黄说了,老黄说还有些东西需要整理,下午再搬进来。”
领导一听,又火了:“不早说!那就下午吧!”说完,气呼呼的出门去了。
小黄吓得连吐舌头,嘴里嘀咕着:“还不是怕你吗?”
(未完待续)
守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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