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云

      我是在挖柒柒芽的时候认识小云的，那时候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叫小云。

      我们把一种很常见的草叫作柒柒芽，柒柒芽的学名叫小蓟，还有一种植物和它长得很相近，只不过比它的植株高大一些，叶子上的刺比它的刺大一些，那个叫大柒柒芽，学名叫大蓟。小蓟和大蓟都是中药，有凉血止血、清热消肿作用。主咳血、吐血、衄血、尿血、血淋、便血、血痢、崩中漏下、外伤出血、痈疽肿毒、肝炎。现代研究它还有兴奋心血管、升压、抗菌、抗病毒、抗炎、抗突变作用。大蓟和小蓟的作用差不多，所以中医大夫开处方时一般都是写大小蓟各多少克。当然这都是我成了中医大夫后才知道的。

      那时候的村里村外的空地上、田边地头、庄稼地里、草丛中，到处都长满了柒柒芽，很让人讨厌，因为它的刺扎到人会让人感觉很疼，那刺扎到手上，要半天才能把刺找到，费好大工夫才能把刺拔出来。因为它的刺和皮肤的颜色很接近，扎进皮肤里、肉里很难看清。我记得那时候下地割草、干活的大人的手上基本每天都会扎上这样的刺，那时候母亲的眼已经花了，我经常帮母亲在她的手上仔细寻找柒柒芽刺，然后再慢慢地用针给拨出来。有时候无论你怎么努力也找不到那刺，或者你看到了那刺，怎么也拨不出来，那刺就留在了肉里，每天干活的时候只要一碰到那个扎刺的地方就会钻心的疼，直到有一天那个刺连同周围的肉形成了一个小疙瘩，自己脱落了。我后来学医了知道了一个词叫机化，这就是机化吧。

      由于柒柒芽带刺，割草和做其他庄稼地的活都不可避免地遇到它，所以我们都知道拔柒柒芽要趁早，就是在柒柒芽小的时候就把它拔掉，不给它长大的机会，这样就减少了人被扎的几率。柒柒芽小的时候也是带刺的，只不过彼时它的刺也是软的，嫩绿嫩绿的，长在叶子的边缘，看上去毛茸茸的，摸上去也不扎手。而且柒柒芽小的时候可以吃，不仅猪、羊、兔子、鸡、鸭、鹅等家禽家畜喜欢吃，人也可以吃。我们村的人喜欢在春天柒柒芽刚长出来的时候挖来吃，那时候柒柒芽刚刚从土里冒出芽来，只长出两三个叶子，那叶子嫩绿嫩绿的，摸上去软软的，由于它彼时很小，我们要在村边的田边地头，或者刚刚返青的麦田里找上半天，才能挖半小篮子柒柒芽。把柒柒芽拿回家里，母亲把里面的杂草挑出，洗净，然后烧一锅开水，把柒柒芽放到里面，用筷子翻动几次，就迅速地把水倒掉，不能煮太长时间，据说那样的话就太老了，不新鲜不好吃了，把开水煮过的柒柒芽放在一个柳条编的小筐头或者竹子编的筛子里，等它凉一凉，再用手把那些水煮过的柒柒芽揉成团，把水挤压出来，然后再切成丝，用盐和香油拌一拌，就成了一盘可口的美食。

        由于柒柒芽小的时候能挖到的量并不多，所以虽然猪、羊等都爱吃它，但是我们一般是不去大量挖来喂猪喂羊的，只是挖一点给冬天里刚出生的小羊羔、小猪仔吃，或者喂小兔子，也在春天的时候把挖到的柒柒芽用刀细细切碎，用麦麸拌了，给刚买的小鸡、小鹅、小鸭子吃。

        那时候我们村的孩子一到了春天，柒柒芽刚刚开始露出地皮的时候，就一手提个篮子，一手拿把铲子，满山遍湖地跑，去挖柒柒芽。有时候还会因为互相争抢一片柒柒芽而打起来，往往都是大点的孩子挖够了，才能轮到我们小点的孩子挖。那时候我们在村边的麦田里挖柒柒芽的时候，经常看到邻村的一个小女孩也在挖柒柒芽，她长得很瘦弱，穿的衣服也很破烂，当然那时候我们穿的都很破烂，只是她那瘦弱的身子穿着那样的破烂衣服更让人觉得可怜。她可能也真的很可怜，因为每次出来挖柒柒芽，我们都是一群孩子一起，她们村的孩子也是一群人在一起，唯独她是自己一个人。听她们村的孩子讲，她的母亲有病，传染人，所以他们家里大人都不让他们和那个女孩一起玩。

        我觉得她很可怜，有一次她一直拎着篮子和铲子跟在我们村的孩子后面，我就悄悄问她，为什么不去挖柒柒芽，老跟着我们干什么。她说这村子近处的麦田里的柒柒芽都被你我们挖干净了，她自己一个人又不敢去远点的地方挖，她说你们以后到远点的地方去挖吧，把村子近处的麦田留给她。她又说她必须挖到柒柒芽，因为她挖柒柒芽并不是用来喂猪喂羊，她是挖柒柒芽给她的母亲治病。她要把那些柒柒芽拿回家，她姐姐要把那些柒柒芽熬水给她母亲喝，用来治病。我问她的母亲得的是什么病，她说她也不知道，只是在医院老是看不好，听人说柒柒芽能治她母亲的病。她的母亲不能下地，父亲要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挣工分养活一家人，她还有一个姐姐，姐姐的身体也不好，也要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所以只有她一个人能出来挖柒柒芽给她母亲治病。我听了她的话很同情她，但是我也不能让其他孩子都到远处去挖柒柒芽，他们也不听我的。我就把我自己挖的柒柒芽给她了，让她拿回家给她母亲治病。

        后来我们都上小学了，我正好和那个女孩在一个班，其实我们村的小学就一个班，一个班里还包括三个年级，就是一间屋子里有三个年级的孩子，同一个老师。我见那女孩穿的还是那么寒酸，显得还是那么可怜，听说她的母亲已经在一年前病逝了，我也知道了她的名字叫小云。那时候到了春天，我们放学后仍然会去挖柒柒芽，她却不去了，她说她不喜欢柒柒芽，因为一看到柒柒芽就会想起她的母亲。

        也许一个人的命真的是上天注定，因为我每次看到小云，我都感觉她很可怜，我都有点鼻子发酸，因为我总感觉她是个苦命的孩子。不曾想过，我的感觉两年后就验证了。那是二年级的暑假后，我们疯玩了一个夏天，虽然和小云邻村，却没见过她。三年级开学的时候也没有见到她，开学的第二天才听人说起，小云暑假里因为车祸去世了。在那个年月汽车是个稀罕物，她却被汽车撞死了，所以我更加深信她的命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