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一辆绿皮车缓缓地从远处驶来,身后要落下的太阳刚好停在车顶的位置,就这样顶着光环的火车慢慢停在我对面的车轨上。站台等车的人实在太多,从地面歪歪斜斜的影子就知道。
我把行李往长长的队伍后面挪,心里还是有点担忧,害怕陌生人突然打个招呼,因为我没有做热情回应的准备。我这般性格从小就被村里的人称为“闷葫芦”,每次爸妈带着我进入那些嘈杂的宴席,就会我不熟悉的远房亲戚和我打招呼,他们那双灯光照不到的眼眸里,似乎藏着什么可怕的怪物,我只好躲在爸妈的身后,心里想说:你真讨厌!但心想作为村小班级里的第一名,我不该做出这种让爸妈难堪的不聪明的举动,只好憋着一句话也不说。
似乎是已经习惯了“闷葫芦”状态,即便现在二十几岁的我依旧不愿意和陌生人多说些话,更别说在这么拥挤和嘈杂的车站台里,和别人热情攀谈了。
等对面的绿皮车坐满人不熟悉的人之后,开往南方的动车也闪着白光靠近了,围在垃圾箱旁边的人赶忙熄了烟,拉着厚重的行李往队伍里挤了进来。
“借过、借过”,一个穿着黑黄色的棉麻格子衫的中年男子,从我和旁边的队伍间挤了过去,然后转过身双手拉住行李箱的把柄,使劲地往前拖,身上带有的劣质烟草的气味,像是一条长长的雾气,在我头上弥漫开来。我心里有些抱怨,甚至想要叹口气,但又害怕他会听到我发出的声音里,充满了对他的不乐意,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心想便算了。
最后到我要上这趟开往南方的动车前,我使劲地在难得安静的站台吸了几口气,远空中的太阳变得泛黄,和现在离别的愁绪有些莫名的相似,人总归有忧愁,越成熟的人往往都憋在心上,而太阳即便有忧愁的时候,也要披上光明的衣裳。
我本想选的是两人一起的位置,但往南的票实在太难抢,最后在三人座里买了张靠窗的位置,这样起码不会左右有人。车上和宴席一样的嘈杂,堆放行李,或者小孩的嬉闹,都会影响到我,我急忙从口袋里掏出耳机,把其他的声音隔离开来,耳机有个好处就是,可以避免一切令自己难受的声音,就像一副盔甲,在这个安全的范围了,可以做很多自己想做的事。
这大概是现在年轻人都喜欢戴耳机的原因吧。
“能帮我把箱子放上去吗?”我耳边一个女生的声音,但我不太确定是在和我说话,为了避免尴尬,心想还是忍住好奇,望着窗外就好。
“阿云!”
还是这个女孩的声音,只不过带了点惊讶。
我回过头,看到了这个熟悉的面孔之后,我也有些惊讶,不过我立马表现得淡然一些了。
“是你啊”我起身帮她把行李放好,之后才知道她就坐在我旁边。心想这应该是我人生最难堪的时刻吧。
“好久没有联系了呢,交了新女朋友了吧?”她面对着我,让我有点不适。
“我不讨喜”我还是望着窗外,有些不敢回头。
她叫晓楠,准确而言,她是我的初恋。刚上高中那会儿,她是我的同桌,对我而言是一个吵吵闹闹的女孩,甚至开始是让我有些厌烦的,不过具体是怎么喜欢上她的,我有些忘记了,大概是因为她能在很多时候忍受我的沉默吧。
“还是老样子嘛”晓楠冲我使了使眼神,水灵的眸子了还是带着较为温暖的笑意。
“短发也不错”我看了看她,穿着一件白T,剪了个简单的短发。
“唉,活成以前我讨厌的样子了”,我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谈恋爱时她最喜欢波浪卷的长发还有花花绿绿的裙子,但也许会有别的意思,也许只有工作的人才知道,总有那个发现自己正在做着以前讨厌的事情的时候。
我笑了笑,也不懂回答什么,便望着窗外倒退的栅栏和树木,那些飞驰的感觉实在令人着迷,不禁有些出神了,突然动车猛地一头扎进黑暗的隧道里,所有的颜色都消失了,窗户上映着动车里的椅子,和晓楠的侧脸。
“其实你真的很好”,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有点诧异。
“算不上好”
“你只是不爱说,但你做的我都懂”我有些被拆穿的感觉,心里焦急极了,但我还是忍住有些不安的情绪,右手扯了扯凌乱的衣角。
她从微信上发了条消息过来,似乎怕别人听到秘密。
“其实以前冬天的时候你经常偷偷给我杯子装好热水;怕我不懂便说忘带课本,然后在我书上记满了笔记;帮我修好坏掉的木椅子......”
她发了很多文字过来,我逐条看完,像在认自己的”罪责“,不过起码是一些熟悉的东西,感觉心里放松些。
心想:你看!总有些事情,回过头还是值得一想的,即便期间会有些煎熬。
“都过去了”,在她渴望得到回复的眼神注视下,我匆匆回复了一句。
“兴许还会有人和我一样看到你这样的热情吧”
我和她对视了一眼,分别笑着看向了别处。
这种谈论和小时候大人们的客套话不同,那种言语只会让我心生排斥,他们眼神里根本看不到对我的赞同,反而望向服务员手中端上来的菜时,会流露更多的期待。
也许是突然停下的对话让她觉得有些尴尬,她回过头,指了下耳朵,示意和她一起听歌,我一向很小心别人会进入我自己的“安全范围”,但我始终拒绝不了那些熟悉的柔软的目光。
我始终没说线其实有点短,还不足够我和晓楠之间的距离长,于是我便歪着头,倾向她,眼睛盯着窗外,这其实是一个很奇怪的姿势,但这也是我认为足够舒服的方式。
度过三个小时的车程后,她于我先到站,我替她把行李拿下来。
“我出去抽根烟,顺路给你拿下行李”我没有停留等待回答,便起了身,在狭小的空间里,我的膝盖好像碰到了正在熟睡的一名大叔,幸运地是他依旧双手捂着圆鼓的肚皮上睡得正好,之后我慢慢地把晓楠的行李挪出来,再双手用力举着行李然后慢慢放下。
“这次要说,谢谢了”她笑着对我说,站台依旧是有些嘈杂的,人来人往之间,总是有些不识趣地风穿过,但我听清了她那句对我说的话。
没有阳光的夜晚显得有些清冷,在她离开之后,我又回到了座位上,轻声慢步地从熟睡的的人身边经过,深怕会影响到他们的美梦。
有缘见。
微信上她最后发来了消息。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不一定再见了。不过,原本也是已经有缘过了的,再见只是偶然的事,所以我就没有再回复她。
我收好手机,自己望着窗外,又会时不时看向旁边熟睡的阿叔手中手机会不会掉落。不过在夜里,会不时在暗中看到星星点点的光,我总是期望过几分钟会再出现些灯光,以至于我忘记旁边熟睡的人。
聊天界面里依旧是晓楠之前的消息,在她看来,我成了一个极其温暖的人。我心中满是高兴,我这般性格并不讨喜,小学被人说是“哑巴”,大学里也有别人躲避我的眼神,我已经习惯了自己藏着许多的事情,所以这样容易被人当作“有点奇怪的人”吧。
不与人说的,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是很多事情是值得收藏的,比如一段难过的恋爱,一些委屈的事情,一颗偷偷塞进别人包里的棒棒糖,亦或是为了不影响别人休息时的轻声慢步。
用晓楠的话来说,我总是会自己记得带伞,不会像别人那样,遇到下雨就会觉得站也不是,不站也不是,我不会热情和人说要不要一起,但假如你问是否可以,我也毫不犹豫地答应。
我不喜欢说话,总有人默认我时常对生活失去了表达的欲望,也会被打上孤独的标签,但那些和我一样的人——表达热情的方式不太一样的人们,其实只是不擅长语言表达,那些能够做到自我安静却依旧自在的人,是需要内心足够的丰富的。
常情如此,在《中央车站》里有段话:或许我们需要一段时间独处,才能感受彼此灵魂的深处。真正的用心感受往往是某些人想要做好的,在这些人眼里,生活里的热情是一棵大树,而他们的孤独在内心是座花园。
列车依旧向前,窗外还是会有星星点点的灯光飞快地穿过,我是在身边的阿叔醒来之前到达了终点,我把行李拿下来之后放在他旁边,然后把他拍醒,并迅速转身下了车,我生怕他会起身带着惺忪的眼神望着我说谢谢。
而在我下车的时候,站台里和上车前一样挤满了人,贴在地面的蓝白色的指向标,把杂乱的人群分开,指向不同的方向,我把行李推到站台角落,就等在最后,为了避免我觉得拥挤,和拥挤到别人。
我伫立良久,也没曾想过会迎来和某些人的交集。
学会自己一个人,其实是种自我保护,在嘈杂的城市里,可以不像太宰治说的那样,:一边踉跄前行,一边重振旗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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