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文娟大三那年的夏天参加了学院组织的支教队，来到了这个叫做邢家村的地方教小学语文。

乡下的小孩子很是好学，许是看着城里来的老师觉得很新奇，下了课之后都围在支教老师的身边叽叽喳喳的问个不停，文娟觉得在这里的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只除了那个奇奇怪怪的邢老头。

邢家村大部分的村民都姓邢，邢老头快九十岁啦，是邢家村辈分最大的人，现在都已经抱上曾孙了。但是文娟来到邢家村后发现，每天晚饭后邢老头都会提着一个灯笼站在村口，等到天墨黑墨黑的时候就打着灯笼拄着拐杖慢悠悠地往家走，一路上一言不发。有一次文娟和一起支教的同事见着了，吓个正着。但是邢老头好像没有看见他们似得，只是目不斜视的走着自己的路。

他为什么这样子做啊？

文娟悄悄的问过学生们，但是学生们都摇摇头。“听说我们还没出生的时候他就这样啦。”说着其中一个女生神秘地附在文娟耳边说道：“听我奶说他这是在招魂呢？”

招魂？每天都？文娟一听，头皮顿时一阵发麻，她忙摸摸鬓角，确认下头发有没有竖起来。她不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每次看到庙都要进去拜一拜的呢，以后晚上就不要出门好了。

不出门是不可能的。来上课的学生人数不断在减少，校长让每个老师都分开去家访。小学虽然建在邢家村，但是学生却是来自方圆几十里的各个村子。文娟和小夏老师被分到李家村去家访，苦口婆心的劝说家长把小孩再送回学校读书，等从最后一个学生家出来时，天已经黑了。

好在有两个人能壮胆，文娟和小夏老师相互扶着，打着手电筒照着回去的路。要进邢家村口的时候就看到那点如萤火的火光在慢慢的移动着，小夏老师紧张的抓紧了文娟的手，文娟吃痛的哼了一声，又忙捂住嘴，惊异的看向邢老头，就怕他听到。邢老头像是没听到，还是慢慢的向村内移动着，他走的太慢了，文娟两人再怎么慢下来跟他相比都觉得走的太快，两人还要回去批作业写教案呢。

文娟一横心，拉着小夏老师快走几步，打算超过邢老头进村，两个人身正不怕影子斜，怕什么。小夏老师被动的跟着走，就在快走到邢老头身边的时候，邢老头突然停住了脚，提着灯笼转身，朝她们低沉的说道：“你回来啦？” 是你不是你们！灯笼里明明灭灭的火光映衬着邢老头那苍老的脸骇人不已。文娟身后的小夏老师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邢老头吓晕了来支教的老师，这件事当晚就传遍了邢家村。

“造孽哟！”胡婶子提来一些鸡蛋，看着煞白脸的小夏老师感叹道。

“胡婶子，为什么呀？”文娟端过来一把凳子，胡婶子一屁股坐下慢慢的说起邢老头的故事。

这邢老头年轻的时候也是硬挺小伙子一个，娘死得早，一直跟着邢老爹。有一天邢老头跟着邢老爹去邻村帮姑爹家收稻子，就这样遇见了小娥。

小娥是个漂亮的女子，家里很穷，所以当邢老头提出要娶她后，小娥爹忙不迭的答应了，还狠狠的要了一笔彩礼钱，她还有两个弟弟呢。邢老头见儿子喜欢小娥，咬咬牙东借西凑地给了钱。当把小娥娶回来的时候，邢老头不知道多欢喜，小两口新婚燕尔的，如胶似漆，缠缠绵绵，看红了多少汉子的眼。

有小娥操持家务，邢家父子终于感觉有了家的温暖，而小娥没过多久也怀上了孩子。

“怀就坏在着生孩子上哟！”胡婶子讲到这里突然有点哽咽。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可惜的是，小娥难产了！

那个时候的邢家村闭塞，没有医生。看着小娥难产，村里的老人都说小娥是鬼上身了，要邢老头扯住她的头发，狠扇几个耳光把鬼魂扇走。邢老头看着小娥痛苦的叫喊着，把心一横，爬上床一把扯住小娥的头发，狠狠的扇耳光，边扇边喊着：“离开我媳妇，离开我媳妇。”

可是，没扇几下，小娥狂叫一声，传来了婴儿微弱的哭声，在众人高兴的欢呼声中，小娥直着眼两腿一蹬，就去了。这个时候产婆抱着刚出生的小闺女也叫了起来，“这娃快没气了！”

“看来是鬼魂太强大了，把大人带走了还要把小孩子也带走。”村里的老人都叹息的摇摇头，怜悯的看着已经死去的产妇和快没呼吸的婴孩，慢慢的走出了邢老头的家门。

“救救她呀！”邢老头抱着女儿痛苦着求道。

“没得救啦，没得救啦。”老人们边走边说道，邢老爹将老人们送出门，回身对儿子说道：“埋了吧！”

小娥和闺女被草草的葬在村头的那片菜园子边，没过多久邢老爹又给儿子续娶了邻村的小菊。

小菊也很是贤惠能干，让人不禁羡慕起邢老头的艳福来。小菊没多久也怀孕了，并且顺利的生下了儿子，可是儿子长了几个月就得病死了。邢老头和小菊很伤心，可是日子还要继续过啊，等到生下第二个儿子，战战兢兢的护着养到了两岁，终于松了一口气了，刚要满三岁的时候，不小心溺水死了。

小菊再也受不了了，叫着喊着要跳江。邢老头拉着小菊不住流泪，邢老爹吸了一口烟说道：“请何仙姑看看吧。”

何仙姑是远近闻名的通灵者，邢老爹一家找上门后，何仙姑穿好了自己的行头，点了三炷香，闭着眼睛嘴里不停地念着咒语。突然一下子，何仙姑像睡着般的低下了头。邢家人惴惴不安的时候，她的头猛地抬了起来，朝着邢老头喊道：“邢大壮，你害死了我！”

赫然是小娥的声音。

“小娥？”邢家父子惊得站了起来。

“都是因为你扇我的几巴掌，我本来生闺女就没有力气了，你扇那么大力，活活把我弄死了！还有，你为什么不救闺女，她才刚出生。你害我女儿，我就让你儿子活不长……”小菊借着何仙姑的身体痛骂了邢老头一通，等到何仙姑醒过来的时候，邢家人已经都瘫坐在地上了。

“只有一个办法了！”何仙姑将已经烧尽的香拔出丢掉，“招魂吧，每天敬三炷香，才能保你们能够子孙后继。”果然何仙姑的方法奏效，小菊一年后顺利生下女儿，接着儿子。一年又一年的过去了，邢大壮也终于变成邢老头了。

“可是招魂要每天晚上都招一次吗？”文娟听得百味翻腾。

“唉，邢老头脑子不行啦。”胡婶子指了指头，“他儿子女儿都去城里啦，就他一个人在村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天天晚上拿个灯笼去村口，下雨天也拦不住，这不，去年还摔了一跤，他是想接她们回家呢。”

“他这是愧啊！”末了，胡婶子总结道，文娟和小夏老师心有戚戚的点点头。

自那以后，文娟就再也没有见过邢老头了，听说他病了。结束支教回到学校后，文娟还会跟邢家村小学的老师通信。等到秋天来临的时候，文娟收到的信里有了邢老头的信息。

还没立秋的时候，邢老头就走了。他的儿子女儿给他办理后事的时候，发现在他的枕头边放着两件衣服，一件红色的女式袄子包着一块襁褓，看起来有很多年头了。

    这一次，他终于不用提着灯笼带她们回家了。这一次，是他踏上了去往妻女处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