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

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roubles

第07章

辗转聚四川

连载05

三人吃完饭，侍者收走餐具，送上咖啡，放砂糖的盘子还没放稳在桌上，空袭警报声就呜呜传来。

颜宝惠和林浩恩都显出紧张神色，陈本夫一脸镇定，喝完杯子里的咖啡，顺手抓了一把砂糖递给颜宝惠，说：“把你杯子里的咖啡喝完，这几颗砂糖带走，留着路上吃，我带你们去安全地方。”

林浩恩一听就知，日军飞机在重庆市外，心放下来，把杯子里的咖啡喝了。

三人喝的都是不加糖、不加奶的黑咖啡。

从南岸弹子石，往南至龙门浩一带，驻有多国使馆、外交使节和记者。日军为顾及国际影响，不敢肆意轰炸国际人士聚集地，这一带便成了重庆市民躲空袭的首选地。

陈本夫带林浩恩和颜宝惠去的地方是一个藏在半山腰的私人防空洞，里面有通风设备，洞内入口处，有高高的灯架，上有油灯，火柴在旁边，洞内有十几把折叠椅，一缸水，一个洗手间。

这个防空洞离颜宝惠的姐姐颜宝怜家不远。

他们躲了一会儿，未听见飞机声和爆炸声。

原来，这一次来的是日军侦察机，已被重庆国军空军击落。

防空警报解除后，颜宝惠问：“现在去姐姐家取行李行吗？”

“好。”陈本夫说。

“林先生，后会有期。”陈本夫说。

“我陪你去送颜小姐，之后，麻烦你再送我一程，你既做好事，做到底好。”林浩恩故意这么说，想让陈本夫在颜宝惠面前拒绝他，让她看到陈本夫的绅士风度是假冒为善的表演。

“没问题，先送颜小姐去学校，再送林公子回家。”陈本夫爽快答应，故意说林公子，让颜宝惠觉得，林浩恩不过是公子哥。

他们来到颜宝怜家门前，林浩恩这才知道，颜宝怜家离他父母的经纶屋很近，从这里往山上再走三百米左右，就是经纶屋。

颜宝惠进屋取行李，颜宝怜夫妇不在家，女佣帮她提一只皮箱，她捧着包好的被褥。

陈本夫眼快，从她手里接过被褥，放到车里。

林浩恩没机会帮忙，陈本夫陪衬他，显出他是不会干活的公子哥。

行李放好，陈本夫驾车，把颜宝惠送到位于南山东麓的真光学校。

三人一路静默无语。

帮颜宝惠把行李卸下车，送到宿舍，离开真光学校时，陈本夫说：“颜小姐，此处很安全，你好好调养，得空我就来看你。”

林浩恩听这话，心里极其不悦，但陈本夫的言行，并无不妥之处，使他无法公然表示敌意。

与颜宝惠道别后，林浩恩没让陈本夫送他回家。

他独自走在通往经纶屋的山径，咀嚼着陈本夫的话，心里一阵苦楚。他纳闷，自己刚与颜宝惠重逢，就杀出与徐永道很像的军官，感叹自己情场不得意，随处遇强敌，佳偶难寻觅，情敌却遍地。

 回到经纶屋，直奔自己房间，关上门，心情烦躁，走到窗前，望天祈祷，站了好久，才使情绪平复。

林至信夫妇在外应酬，很晚才回家。

第二天早餐时，钱思源不顾丈夫嘱咐，不要问儿子见颜小姐的事，开口就问：“昨天中午，你和颜小姐谈的如何？”

“很愉快。”林浩恩说，他的脸却在说：“很扫兴。”

林至信用眼神示意妻子：“不要再问了。”

几天后，林浩恩申请的教授职位有消息了，舅舅钱思淦让他去中央大学，直接与航空工程系主任面谈。

林浩恩很珍惜这难得的机会。

他在离开保山去昆明的路上，就开始为工作祷告，这份工作，看似舅舅帮忙，他心里知道，主给他开的路。

黎明前，林浩恩起身，准备去距重庆市区十余公里的嘉陵江南岸西郊沙坪坝中央大学。

抗战前，重庆有出租车。

抗战以来，日军封锁中国全部港口，滇西沦陷，滇缅公路被封，燃油进口受限，汽油是战略物资，寻常百姓无缘消费，出租车无法用，平民出行，靠公共汽车，人力车，滑竿，还有自己的腿。

林浩恩从黄葛渡口，轮渡到长江北岸，走好长一段路，才搭上重庆市公共汽车管理处运营的校车，好不容易才到沙坪坝。

沙坪坝是时间与嘉陵江水互动，生出厚泥流沙岩形成的坝。

西南一带，地名带坝，比比皆是。坝，就是位于高山和平川的间平缓的地段，林浩恩见惯云南坝子，他发现四川的坝，类似云南坝子。

中央大学航空工程系主任罗榕桉，是林浩恩在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的学长，比他早十来年毕业。

几天前，罗榕桉看过浩恩的履历，心中就认定，他是合适人选，从航空工业一线经验、学术背景及国府要员推荐，几方面权衡，这职位非林浩恩莫属。

面谈后，罗主任让他回去收拾行李，周五搬到学校教工宿舍。下礼拜一开始工作。

学校给他的薪水是国币每月一千四百元，相当于七十元关金券1。

中央大学有很多校舍用重庆廉价易得的竹子和泥土临时搭建，做长期抗战准备，教员住房，比刚从南京迁来的四年前，改善许多。

林浩恩分到一处竹泥小单间宿舍，已算待遇不错。

林浩恩来重庆后，得到的第一个好消息，遇到依然独身的颜宝惠。不久，第二个好消息从太平洋战场传来。

他虽离开中杭厂，但一直关注战事，尤其太平洋海战和空战，他的兴趣，还在战舰和战机，他希望将来有机会，再到飞机制造厂搞研发。

美国海军，挫败日本海军企图偷袭美国太平洋中部岛屿中途岛的米号作战行动，美军夺得太平洋战场主动权，日本海军四天损失四艘航母，顿失太平洋战场大规模进攻能力。

中途岛位于美国夏威夷首府火奴鲁鲁西北两千一百公里处，距美国旧金山和日本横滨都是两千八百海里，位于连通亚洲和北美的太平洋航线中途，因此得名中途岛。

不到五平方公里的中途岛，是美国在太平洋地区的军事基地和夏威夷的守望门。若中途岛失守，离中途岛一千一百三十多海里的美国太平洋舰队基地珍珠港将临灭顶之灾。

半年前，偷袭珍珠港得手的日本海军，因狂傲而败走中途岛，印证“骄傲在败坏以先；狂心在跌倒之前。”

日本，若能从中途岛之战，预见打下去的结局，就能冷静思考，找到体面结束战争的机会。但骄傲和狂妄，让人失去理智。

林浩恩感到震撼的是，中途岛海战一个月前,澳大利亚所罗门群岛和新几内亚之间的珊瑚海,人类首次开始启用航母舰载飞机海空作战，美国海军和日本海军，肉眼看不见彼此航母，却在进行生死瞬间的空战海战。两天结束战斗的珊瑚海之战，就使日军控制珊瑚海至澳大利亚运输线的梦想成空，澳大利亚得以不受日军侵犯，免遭战争涂炭，为美军在接下来的中途岛海战取胜铺路。林浩恩预计到，未来海军战斗机和轰炸机的研发与航母密不可分。他喜欢飞机，也喜欢舰艇。

他对钢铁大物，在蔚蓝天空，在大海航行，深深痴迷于背后的原理和奥秘。美日珊瑚海之战，激发他对航母和舰载机的兴趣，他希望中国造航母，他能参与航母舰载机的研发和制造。

美军在太平洋战场告捷，挡住日军占领澳大利亚。

林浩恩为在澳大利亚的妹妹沐恩，免受战乱之苦，感到欣慰。

这时，林浩恩还不知道，在中途岛海战惨烈进行时，一场促使日本在三年后投降的和影响未来世界格局的秘密行动在美国发起。

美国陆军部在中途岛海战的同月，汇集美国及世界各地，特别是从欧洲来美国逃避纳粹迫害的科学家及协同人员，十几万人，组成秘密团队，启动代号为Manhattan Project (曼哈顿计划)原子弹研发，目标是在二战结束前，造出原子弹。

在铀同位素分离基地及其他环节的工作人员，并不知他们手中的工作与原子弹的关系，三十多家美国公司为参与曼哈顿计划，秘密雇员人数有六十万，时任美国副总统的杜鲁门也不知曼哈顿计划真面目，只有核心科学家领袖和军方负责人等十来位关键人物，知道曼哈顿计划最终拼成什么产品。研究中子轰击铀原子核产生核反应裂变的科学家,并不太清楚,他们的研究，将使人类历史进入自我毁灭阶段。

林浩恩感知到，科学既伟大，又非常卑鄙，完全取决于人用科学做什么。

眼下正在进行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使科学家发明不少用于战争的新产品。纳粹德国化学家工程师，发明批量方式处死犹太人的毒气室。

日军七三一细菌部队的医学生物学家，杭嘉湖地区沦陷后，在当地投放的鼠疫霍乱痢疾细菌，使传染病蔓延多年后，病毒细菌还在扩散。

其实，比美国曼哈顿早一年，纳粹德国已组织科学家，启动研究原子弹的计划。然而，谁先研究出来，非人力所决定。

中途岛海战后不久，林浩恩早起灵修时，读到“日光之下,快跑的未必能赢,力战的未必得胜,智慧的未必得粮食,明哲的未必得资财。灵巧的未必得喜悦;所临到众人的,是在乎当时的机会。”

他感叹：婚姻机会，生死机会，战争机会，和平机会，都不由人。

“人生不易，求主赐我佳偶，两人牵手，共走天路。”他祈祷着。

[1]关金券：1930年初，国民政府中央银行，委托美国钞票公司等公司，印制关金劵（The customs gold unit，CGU；“海关金单位兑换券”简称）。1931年5月，正式发行关金券，原为方便进口商缴关税，不在市面流通，关金券直接与外币挂靠，币值相对稳定，1942年4月，关金券开始与法币（国币）同时流通，亦为变相发行大面值纸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