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一年考研时，我推开窗看了一眼外面的世界。白雾茫茫，松柏挺立，几只飞鸟从天空划过，又落在不远处的电线上，开始今日的低头私语。此时的考研人断然不能如飞鸟一般自在，我忍不住想象她们紧张落座后，一次次调整呼吸的场景。
昨晚散步之际，恰逢大群背包书生身着厚棉袄，手持准考证一遍遍确认考场，我无法揣测其内心世界，只从她们脸上看出了焦虑与不安。整年的奋斗时光即将交上答卷，怎能不为之所动？
回家后躺在被窝里，关于考研的点滴记忆又浮现眼前，那个窗明几净的自习室里，那个明亮狭窄的出租屋里，那个书山题海为伴的世界里，安放了另一个未知的自己。自习室里老旧的桌椅紧凑排列，我找了个中间靠墙的位置，把书本往抽屉一塞，就正式开启了孤独的考研之旅。四季交替，白玉兰矗立枝头，栀子花含苞待放，美人蕉争奇斗艳，山茶花迎风飘摇。那段书声琅琅的日子，竟让我意外爱上令人生厌的清冷冬日。
没有冰天雪地唯有寒风萧瑟，我最怕这种没有诗情画意只剩凄楚可怜的冬日，一到这样的季节，身体就会发出预警频频不适。为了方便治疗，我搬出宿舍，住进校外一间几平米小屋。房东奶奶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见我行李单薄恐生凉意，特地把家里的厚棉被送来给我。每每回想起来，仍不觉热泪盈眶，那些没有来由纯粹的善意像火把一样，将冬日的寒冷一点点驱散。
沈总是天气将冷时才来的，她考公，我考研，两人共渡的时光筑起了一段难以忘怀的记忆长河。自习室里没有空调，人人发挥才智打造造型奇特而又温暖的自我天地。我和沈总也不例外，每人裹着宽大棉袄，穿一双带跟毛拖鞋，腿上搭一条毯子，顾不上凌乱的发型，一手捧起水杯，一手写写画画。昏昏欲睡之时，趁对方不备互相在手腕上狠掐一把，努力撑起疲劳发困的熊猫眼。
看多了离奇故事的沈总，总会在夜晚生出无数可怖的念头，以至于半夜无眠之时常常摇醒枕边酣眠入梦的我。冬日的被窝里藏着小太阳，我们总眷恋它的温度，却还是挣扎着在天色朦胧之际翻身起床。去食堂买上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接一杯滚烫的开水，偶尔泡上一杯香气四溢的清茶，然后在自习室里开启单调重复又是全新的一天，一坐便是十余小时。
已是寒风骤起，行人却丝毫不减，夜晚校园的灯光昏黄，把结伴而行的身影拉得老长。两人快步而行，通常在北门外的水果摊上买上一个最大最甜的柚子，或是精挑细选一串光泽发亮的紫葡萄，一边津津有味填满早已饥肠辘辘的肚子，一边讨论着今日的所思所悟。偶尔兴致高涨或是心情低落，就化作两只失眠的小麻雀，叽叽喳喳谈至深夜。
说来也怪，那段沉下心来坐冷板凳的时光过得飞快，眨眼之间就到了分别和各自交卷的日子。沈总走后，我独自流连小屋，在书本堆积成山的桌前挑灯夜战，地震来临房屋摇摇晃晃之时，还只当头晕脑胀出现幻觉。
依稀记得，从考场出来奔向学校那个夜晚，正值平安夜，我没有出门，坐在窗前啃着苹果看月色发呆，心似漏风的洞空落落的。那夜，门外来了只兔子，毛发雪白柔顺，两只耳朵直直竖起，它就那样坐立在刚刚打开的门缝间，双目炯炯有神望向无精打采的我。我听不懂它的请求，把脚轻轻一跺恐吓它倒退几步，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上木门。想到一墙之隔的门外有一只弱小无助的白兔，我怎么也无法安然入梦，再去开门时，它早已杳无踪迹。
时间转瞬即逝，一切仿佛历史轮回。三年后同样的这段时间，在同样萧瑟肃穆的冬日，我生着同样的病，喝着同样苦涩的中药。一只白猫悄悄爬上窗台，与它四目交汇之时，我想起多年前被我拒之门外那只兔子。我不敢再去直视它的双眼，转声关上窗户，关上我“罪恶”的痕迹。
再回忆起校园生活的最后时光，有很多不舍与无奈，想着如果当初能努力一点该有多好。考研的选择没有带给我肉眼可见的收获，反而倒丧失了很多来之不易的机会。多年后，尽管并没有过得如想象那般风生水起，我依然不后悔当初不知是为逃避还是上进所做的决定，毕竟那是我浑浑噩噩四年唯一可以证明认真生活的痕迹。过了某个阶段，我再也没有全身心投入甘于坐冷板凳的勇气与决心，那个我爱的冬日只有一个，错过了也就不再来了。
写下这些琐碎过往，绝非述说艰难困苦或是自我吹嘘，而是试图以伴随成长的点滴事迹擦亮暗淡无光的日子。一段苦涩的岁月，经历时间的打磨，舍去的是当初的枯燥乏味和苦涩，留下的是认真努力热爱生活的印迹。早出晚归，资料丢失，身心俱疲，心态奔溃，我记不得更多关于当初在自习室里奋斗的事迹，又恐怕只是太过平凡的努力撑不起锈迹斑斑的记忆。关于那些温暖善良的人，在泛黄的记忆里熠熠生辉。毕业离校之时，给房东奶奶送了一些营养品聊表心意，而沈总成为此生挚友彼此互相牵挂。
苦苦搜寻之下，平淡普通四个字就足以概括考研之旅，原以为的勤奋看起来更像是自欺欺人。结局早已注定，那段陈旧的考研时光更像是我整个学业生涯的着色剂，提醒着自己仍需脚踏实地稳扎稳打，过程中每一段或悲或喜的记忆定不会被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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