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舒宜
待到大夫开了药方,孟筠玠去拿诊金,他送了大夫出门,心中甚是疲惫,送桂兰出门,眠茵一动不动,也没说要送送之类的客套话,他有意冷落眠茵,便一直照料奶奶到深夜,中间不曾和眠茵说话。
眠茵照料一会便回去了,孟筠玠又待了许久方才疲惫不堪返回卧室,床头灯还依稀亮着,眠茵和着被子侧身躺着,他以为眠茵早睡了,正打算关灯,却听见细微的啜泣声,他这才反应过来,迟疑轻轻拍了眠茵一下,眠茵却是没反应,他总是不放心,揽着眠茵翻身,眠茵固执不动弹,这样反反复复好几次,终于面对面了,正看见眠茵淌了一脸的泪,也不擦也不说话,泪眼朦胧的样子,便连眼睛都有些肿了。
他又心软下来,叹了口气,“眠茵,眠茵。”他轻轻唤她,眠茵本不想理他,可听得他的话眼泪流的更欢,愈是委屈的什么似的。
孟筠玠也觉得自己的话语有些重,他揽着她,下巴抵着她的额头,“眠茵,眠茵,今日我是太过焦虑,不该朝你发脾气。”
他说着亲吻眠茵的泪水,眠茵痒痒的又是哭又是笑,她的声音也带着哽咽,“筠玠,是我不对,可你不要不理我,我好怕你不理我……”
孟筠玠心中很是震动,更加紧的搂住眠茵,“都是我的错。”
就这样,孟筠玠又闲在家一段时间,也不时没找过工作,但要么是不合适,要么总是有诸多阻碍,他想,自己自小只学得一门手艺,以为是一生一世,当下舍弃开来便是连简单的谋生也不能够,哪里不焦急,偏偏在寻找工作返回时路过季川戏班,里面正在排一出戏,王昭君的汉宫秋,里面隐隐有新面孔,戏袖一甩一甩总是不尽如人意,他看着也揪心起来,不经意便也在原地做了个戏曲的身段,心中想,不是这样的,你的段位有误。
行过的路人见了,总拿异样的眼神来看,他意识到了,又懊恼停下,心中像是有只小虫子在咬。
舫仙眼尖,从内里一眼便认出来了他,飞奔到他怀里怎样都不肯撒手。
他从前是不喜欢的,今日便也觉得这样亲切,故意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舫仙,好好的怎么这样难过?”
他说着欲松开舫仙的手,舫仙箍着他的腰身怎样都不肯放手,孟筠玠也觉得难为情呢,待看到舫仙扬起的头,眼睛深处俨然泛着晶莹的光,便也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二爷,你怎么这样消瘦?”
舫仙摸摸孟筠玠凸起的颧骨,便想着一段时日不见便成了这个,想必是过的不好了。
孟筠玠叹了气,“舫仙,我这才知晓,原来除了唱戏我是一无所有。”
舫仙一直摇头,“舫仙不许二爷这样贬低自己,二爷不是夙愿能成为像梅先生那样的人物吗,二爷是要做大事的人,如今怎么这样没了自信?”
孟筠玠止不住苦笑,如今便连生计都难以维持,更毋论其他许多?
“二爷,我给你说,方才要排演的正是要去苏州商演的曲目,只是一直不得头绪,班主且恼呢,我只要多给班主求求情,班主定会答应的。”
“可是……”孟筠玠有些迟疑。
“哎呀,二爷,去苏州商演不是你一直心心念念的吗,何况还有许多银钱,怎样都是不亏的。”
孟筠玠摸摸空荡荡的口袋,心中有些动容。
恍恍惚惚回了家,眠茵不在,他才知晓眠茵前日和他说的找了一个报社校对编辑职位,暂且生活是无忧的。
他赞同的同时更是懊恼自己起来。
他还欠那班人几十大洋,已经是最后期限,思前想后,突然记得眠茵带的行李箱中还有一些首饰银钱,虽然断断续续用了不少,仍还是有些的,钥匙眠茵也和他说了,他颤颤抖抖摸索了出来,也不知怎样打了开来,随意翻了几件衣物,果然还有一些银钱,他数了一下也是够用了,连日来的阴霾心情一下子舒畅许多,又觉得未来无限美好,一齐在向他招手一般。
他又重新回了戏班。
仿佛一齐回来的还有欢笑和自信。
舫仙愈发依恋他,每次都要和他排戏到很晚,指着这样那样的细节给他看,孟筠玠一一指点,舫仙不依不饶,“不够不够,哪里够呢!”
其他的人便俨然调侃,“舫仙啊,素日也没看你这样上心?”
舫仙一恼怒,斜瞪他们一眼,他本来就画着粉粉的妆,这样一番娇嗔多了几分韵味,舫仙一回头,更是对上孟筠玠含笑看他的眼神,面颊更是染上一抹娇羞。
只哎呀一声道,“二爷,六月演出便要接近了,哪能不急?”
眠茵也是。
她做了校对,也能找些事儿干,不知怎样,有一次在外面和陆知呈碰到一次,她总觉得有些尴尬,又觉着愧对他一般,不自在打招呼,“知呈。”
不过几个月未见,总是生疏许多,便连着从前那样熟悉的人也一下子生分起来。
陆知呈长了些胡子,西服也是更为简单稳重,和从前大为不同,仿佛人也削瘦成熟许多。
他驻足细细打量眠茵,见她小小的圆圆面庞,眉眼也是恬淡的,眉宇间隐隐有一种从容淡定的气质来,这样细微的变化他捕捉到了,总是晦涩难言,说出的话也是唏嘘,“总是和从前哪里不一样了。”
这番话又勾起眠茵伤心的回忆来,她想,我们哪个不是在不断的成长不断的改变呢,可见世事这般变幻无常,没有什么是留得住的。
这样想着,难免又流露出恹恹神色,二人一时相对无言,这样驻足静默许多。
陆知呈看她怀抱的信件问,“在报社工作吗?”
眠茵点点头。
又是无声静默。
他又说,“我送你回去吧。”
眠茵本觉着这样不合适,刚要拒绝,陆知呈一脸正色的说,“你知晓的,这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了,眠茵,我们都大了。”
眠茵又觉得他说的那样伤感,连带着她也悲痛起来,他送她回家,隔着还有一小段距离,她驻足,和他道别,陆知呈对着她笑,“眠茵,再见。”
眠茵看着眼前的背影,怔怔出了好一会儿神,她想着,这声再见呢,总是那样多的意味,无端端让人伤感起来,到底是对此刻的告别,还是对从前的种种过往一齐道别呢?
她又何尝不是和从前斩断了联系。
不过短短三个月,又是那样漫长隔开了前尘过往。
一头是前世,一头已是今生。
迈步回家,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快要进门的时候遥遥一瞥,正看见一双亮晶晶的眼掩在门后倏忽不见了。
她吃了一惊。
这不是隔壁的姚桂兰吗?
她又不屑与她招呼,紧了紧衣衫转身进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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