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

       
   
        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
                                                                                                              ------题记
        “看看你的方案，修改了几次了？再不成功，就换人！”随着一声厉喝，主管丽姐把一沓文件摔在了静的面前。静不知所措地盯着文件，半天没有反应，那可是自己花了半个月的心血做的，都修改了N次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愣是没有让它掉下来。半晌，当她抬起头时，周围安静地就和真空似的，大家各安其事，没有人来安慰她。她呆坐在桌前，忽然特别想妈妈，想远方的家，如果不是自己的执拗，家里早为她安排好了一切，是她自己非要证明给别人看，也想证明给自己看，离开父母的荫庇，她是不是可以走得很好。真的是我无能吗？现在的心情，静简直无法投入到工作中。“我能请半天假吗？”静怯怯地问丽姐，丽姐瞟了她一眼，叹口气，“调整一下也好，希望尽快进入状态。”在众人的漠然中，静逃一样离开了办公室。
          一走出大门，静的眼泪终于奔涌而出。她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举目四望，周围是匆匆的人流，没有谁来关注她的失落。漫无目的的，静回到了自己租住的小屋，这里虽然简陋，却可以暂时安放那疲惫的心。
        “喧嚣的舞池| 匝踏的人声|我容易醉在酒里|繁华中我是陷落的城池| 人们拒绝我哭泣| 今夜无人的角落|寂寞让我如此美丽 |黑夜星辰也灿烂得|有一些些的玄虚| 辗转的心碎|落泪的乞求|我容易憔悴在梦里|丢失了钥匙的我游荡在风中|人们不会记得那是谁|今夜无人的空间| 寂寞让我如此美丽……”陈明的《寂寞让我如此美丽》飘在屋里，凄美的旋律，环绕着静，她呆呆地，竟然没有了泪水。
        静默默地坐在电脑前，刚才的一幕，又闪现出来。写字楼里那些冷漠的面孔，让她不寒而栗。她苦苦一笑，摇摇头，想把那事情甩掉。
        夕阳的余辉投射进来，静在网上已游了很久。肚子反抗时，才想起来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叫个人一起吃饭吧，打开手机，翻看着那几个或熟悉或陌生的号码，当君的名字跳出来的时候，静的心一紧，她已经鼓起最大的勇气约了人家两次，但都被那个儒雅的男子婉转地拒绝了，他像远处的一道风景，她除了仰视，再也没有了勇气。静的泪悄然滑落，自己只是漂泊在这里的一只丑小鸭，来到这里的时光，几乎就是工作、工作，周围的人，把自己都包裹的严严的，她不敢贸然打开自己，也不能轻松的闯进别人的领域。夜色弥漫在小屋，只有电脑幽幽的光还在闪烁。静蜷在角落，像只被遗弃的小猫。她无聊的在手机里继续搜索，青姐，那个做公益的时候认识的姐姐，热情开朗，像一团火照亮着身边的人。试试，看她有没有时间。青姐姐果然是个让人温暖的人，欣然答应了，只是说还要带一个小朋友。静阴郁的心总算有了着落，她一下从床上跳起来，稍作收拾，就出了门。
        走进约好的小店，静诧异了，轻柔的萨克司风回荡在时尚的大厅里，灯光迷离成一种梦幻的味道，空气里飘散着咖啡的清香。坐在沿街落地的窗户旁，可以看见外边流淌的车流，霓虹一片。没有想到，在这个城市，还有如此雅致的咖啡屋，看来青姐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的。静从来没有进过这样的地方，她的眼睛仔细打量着店里的一切，心里风起云涌，说不清楚是怎样的一种情结，她不时地注视着窗外，焦急地等待着。
        到了约定的时间，青姐带着一个十岁模样的小姑娘走了进来。微笑、落座、点餐，和静初次见到的一样，青姐总是给人自信、洒脱的感觉。“小妹妹，遇到什么问题了？在电话里，我能感觉到你的焦虑。”静这才仔细看了一下那个小姑娘，眼睛顿时睁大了，出于礼貌，才没有叫出来。那小姑娘其实并不小，脑袋尤其大，眼角已经有了些许细微的皱纹，像是侏儒症患者，但小姑娘却不在意静的异常反应，微笑着对静打招呼：“你好。”话语里全是满满的自信。青姐会意的一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女儿，25岁了，自己开个网店，还兼职做围棋老师。”青姐抚摸着小姑娘的头，眼神里充满了柔情与骄傲。静满是钦佩地看着那小姑娘，继而赶紧微笑着和姑娘握手。小姑娘一脸灿烂。静释然了，将自己的苦闷一股脑道出来。青姐默默地听着，直到静终于说完所有的话。其间，那小姑娘不断给她俩夹菜，添汤，递餐巾纸。等静说完，青姐沉默了几分钟，然后说：“妹妹，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
          ……
        青姐搅拌着手里的咖啡，意味深长地对静说：“曾经有人说，人生就如咖啡，生活地磨炼使原本美丽的咖啡豆，失去了最初的模样，只有善于适应生活的人，才能在残酷的改变中，把自己的芬芳在与命运抗挣的过程中散发出来，即使历经苦难，也要赢得生命的尊严。你说是这样吗？”
        回到自己的屋子，已经将近午夜。月光洒满了小窝，静没有开灯，她喜欢将窗帘半卷，让半帘月色融融地拥着自己。月色正好，沉静，旖旎，透过那半开的帘帘，斜斜的落在静的脸上，床上。这样的夜晚，总能让静感觉月温柔的眼眸。在它柔柔地注视下，青姐和姑娘所经历的的苦痛，更加清晰地萦绕在心底。许久，静不能入眠，谁的人生不摇摆呢？但青姐对生活品质的要求从来不曾降低，包括那个患侏儒症的女儿。自己是不是抱怨太多，包裹太紧，努力不够呢？静望着天花板，丽姐的指责再次回响在耳畔，刚刚闪现的光亮又一次暗淡下来，我真的很努力了。她长叹一声，依然无法入睡。
        早晨匆匆忙忙赶到公司的时候，已经有好多伙伴开始忙碌了。丽姐的脸依然难看，静小心翼翼地溜到自己的座位上，把被退回来的方案打开，一筹莫展地看着，还是找不到可以突破的地方。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走近，丽姐沉着脸来到她面前：“如何，有思路了吗？”静慌忙站起来，眼睛不敢看丽姐，小声说：“正在思考。”丽姐又叹一声：“这样，你把方案交给小李，公司要得急，不能因为你耽误了。你替我出趟差，时间也很紧，机票已经给你定好了，一会儿赶紧出发，这是文件，飞机上好好看看。”不容她说话，丽姐已扭身离去，没走几步，丽姐的声音飘过来：“这件事不能办砸了。”随后，丽姐扭头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走了。
        丽姐的声音，很大，大得整个写字间都听得到，有人抬起头来朝她暼一眼，更多人埋头做自己的事，好像她被批，大家司空见惯了。静那不争气的眼泪瞬间涌上眼眶，机票都订好了，很显然，丽姐料定她改不了方案，她只配做个跑腿的。可是自己也真的没有修改好呀，她恨自己不争气。静抹一把眼泪，把方案整理一下，准备交给小李。
        走到小李面前的时候，君正好也在，静的心收成了一团。小李一脸不屑地笑着说：“哟，静姐姐，你的方案可不好接呀。谁不知道你才华横溢呀，谁接了你的案子不得被折磨个半死呀？改你的方案，说得好听，还不得重头再来呀！活该我晦气。”c君脸上没有任何异样，保持着他一贯的君子风范：“小李，话不能这样说，谁都有遇到困难的时候。静，赶紧交接完，你还得出差呢。”静感激的望他一眼，连谢谢也没有说，匆匆离开了。她不知道，君会怎样看她那仓皇的背影。
        上了飞机，在最后一排坐下，静的心还在嘭嘭的乱跳，自己本来就没信心，又让他看见那场面，这回，彻底没戏了。静瘫在座位上，整个人像被掏空了一样，无助。身边的两个空位还没有人，正好清净一下，静此刻，只想被世界遗忘。
        谁曾想，一会儿，一个大呼小叫、呼朋引伴的瘦小的男人挤过她身边，在靠窗的位子坐下了。好在他与她之间还空着，快关闭舱门了，但愿再也没有人来，静默默地祈祷着。静闭上眼睛，想把所有的烦恼都屏蔽掉。“小姐，麻烦让一下好吗？”一个浑厚的男中音响起，静睁开眼睛，一个魁梧的中年男子面带微笑，穿着干净的白衬衫，牛仔裤，站在过道。静默默地起立，让座，又来了一个大块头，静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随着中年男子一起上来的是几位衣着时尚的青年，刚坐下，男子从一个手袋里掏出几本书来，他依次给了那几个青年，安顿到：“这是我这个月给你们选的书，飞机两个小时落地，抓紧时间看哦，到了宾馆要给我谈感想的啊。”几个青年笑着一一接过，开始看书。
        静放眼看去，机舱里，不是睡觉的就是捧着派的玩的。她不由得开始关注这个邻座。只见他自己也拿起一本书，摊在腿上，掏出一只笔，开始边看边在书上勾画。静心里纳闷，这人看起来有种军人气质，不像是做学问的，怎么会喜欢读书？中年男子眼睛始终盯着书，没有与人交流的意思。静更加好奇，是什么样的书，让他如此着魔呢？
        飞机开始起飞，逐步攀升。坐在窗边的男子大声叫起来：“哟，好晕哟，会不会掉下去？掉下去可怎么办？”周围人发出了一阵哄笑。“哟……哟……”，等飞机平稳了，那瘦小的男人才闭了嘴。其间，中年男子依旧看自己的书，旁若无人。静的好奇心愈加强烈，那书有那么好看吗？比这个奇葩邻座还好看吗？再看旁边那几个青年，无一例外，全部沉浸在书里。静下意识的看看自己的小坤包，里面除了必备的物品、化妆品，从大学毕业，何曾装过书？
        这时，瘦小的男人又叫起来：“快看，快看，这天好蓝哦……快看快看，那云，那云……”静鄙夷的暼了暼那瘦男人，估计是第一次坐飞机，没见过什么世面。中年男子终于抬起头来，也无奈的看了那男人一下，合起了书。静终于看到，那是《人类简史》，她只听说过，据说很火，很前卫，但也很难懂。顿时，眼前的中年男子更加神秘起来。静决定尝试着和他说说话，反正比听那聒噪声强。“您好，我看您一直读书，不好意思打搅，这《人类简史》是讲什么的？”
        “哦，《人类简史》这本书讲的是整个人类的历史。全书不仅是站在某个民族（国家）或者人类的角度，而且也站在动物植物、整个世界的角度来看待人类发展历史。”
        “在阅读这本书后，我发现本书和以前读过的历史书籍有很大的不同。作者很有自己的思想，如胡适先生所说的‘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他的想法有些天马行空，想常人之未能想之事，可是他的假设又是在现有的证据上做出来的，也不能说他不对，能将历史写得别有一番风味，这样的书很值得一读。”
        “您怎么开始喜欢读书的呢？不好意思，我很好奇，您看，整个飞机上，除了您和您的伙伴，没有人读书！”男子微笑着说：“小姑娘，看来你是一个有心人啊。那就和你聊聊，”他暼一眼旁边的男人，那男人正跟前座的朋友，继续分享坐飞机的体验，声音依然肆无忌惮。
        静更加好奇，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我只听说过这本书，没有读过，据说不好懂。您看来读过很多书。能冒昧的问一下，您是教授吗？”男子爽朗的笑起来：“惭愧惭愧呀，我只是初中毕业，后来当兵，现在自己做些小生意。”静不由得再次打量眼前的男子，和自己猜得不错，男子的确当过兵，但眉宇之间却多了一些儒雅，如果他自己不说，真看不出，是做生意的。
        “我小时候是个调皮鬼，父母没有办法，把我送到了一个偏远的地方当兵。那地方穷啊，小镇只有巴掌大的地方。每个周末，我都会去小镇上走一走，因为那是唯一可以逛的地方。不用两三次，你就会逛腻。有一次，我发现了一个书屋，以前，我是看见书就头痛。可是，在打发时光的那段日子，看书倒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书屋的主人是个有趣的老头，见我去得多了，就熟络起来，他告诉我，一辈子要过得有点儿意思，一是闯世界见世面，二就是读书了。于是，我开始一本一本的看，才发现，世界有那么多奇妙的人，奇妙的事，奇妙的地方。现在想起来，那是小镇上最有灵性的地方。”静发现，男子回忆的时候，眼睛都是发亮的，静不禁被感染了。“后来呢？”“后来很简单，一发不可收拾，我喜欢上了读书，开始寻找一切机会读书，才发现自己的人生多么失败。从部队回来，自己创业，也碰得头破血流，我就在思考，为什么我总是失败？答案，还是书给了我。我目前做点儿小生意，能坚持下来，也靠书。”他稍停了一下，“现在，无论走到哪里，我的包里总是带着书，现在事情多了，但读书的习惯一直没有改。”
        静指指那几个青年，“那是您的……？”“那是几个朋友家的孩子，他们的父亲生意做得比我大，却叫自己的孩子拜我为师，跟着我做生意。我说，既然跟我，先得喜欢读书。这些孩子很勤奋，你看，已经上道了。”
        静沉默了，她突然特别感谢丽姐。静怯怯地问了一句：“我能要您一张名片吗？”男子很豪爽的递给她一张，“如果有时间到我们的城市，欢迎来找我。我觉得，你也是一个很上进的年轻人呀。”静的脸一红，不再说话。
        匆忙报到，匆忙开会，找到宾馆，已经累成了狗。静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过了好久，突然想起了那张名片。静在网上开始输入名片的网址，当打开网页的时候，她看呆了。在飞机上遇到的那个中年男子，居然身家过亿，他的公司已经开到了国外……
        “做石材生意的王老板，真是一个有故事的石头！”静默默地坐在电脑前，半晌不动。所有的人，像过电影一样，在她的心里翻江倒海。许久，她终于明白了些什么。
        静从床上一跃而起，拿出资料，打开电脑，开始工作。会上的几个重点问题，她已经全部记在本子上，具体的计划，必须想好框架，后天回公司，在汇报之前，应该先拿出一个可行性方案，供丽姐参考。
        当敲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已经是午夜3点。静今晚，不，今天凌晨，终于沉沉地睡去了。
        江南的秋天如春天般朦胧着丝丝细雨，飘渺里，水乡的一切都笼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身边走过的人，轻轻的，悄悄的；耳畔流过的话语，甜甜的，软软的；眼里迷朦的，竟也平添了几份温柔。这里虽被现代文明镀上了一层都市的繁华，但其骨子里，却依然是不折不扣的清雅。北方的夏雨，总是荡气回肠的，这里的雨却飘逸的似一阵清风，如泣如诉。走在雨里，静发誓，要在这座美丽的城市扎根。
        当静将出差所有内容汇报完，并附上自己的初步方案时，丽姐看她的眼神终于温柔起来。
        窗外，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屋内，静从床下拖出一个书箱，上面蒙了厚厚的一层灰。静将灰尘拂去，打开，拿出了一本《十国春秋》，那是她曾经最喜欢的书。尘封已久，就从它重新开始吧。静轻轻地打开书，“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一下映入眼帘。
      “君，也许有一天，你会这样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