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板是个膘肥体黑的中年人,有一双奸诈的小眼睛,和一副爱笑的表情。他的肚子滚圆,里面好像藏有一个皮球,走起路来仿佛是蛆虫在蠕动,而他整个人也活像是即将蜕皮前的蛆虫。
我回来一下子没办法安下心来做事,一直在想还有没有办法恢复自由。我买的十斤米只煮了三次,还有六七斤,没打算送给吴老板,而是放在杂物间和自己的其它东西放在一起。我想那个地方老头不给我住没有办法,只好回吴老板这里,要是在外面找到合适的地方还是会搬出去过自由的生活。可是没过两三天我再去杂物间拿自己的东西时发现那些米全都不见了,还有那口小铝锅,也莫名其妙地跑到吴老板餐桌上去装汤。吴老板的饭菜都是自己另外煮的,而给我们吃的全是最差的米和最差的菜,以前林老板还经常跟我们一起吃大锅饭和大锅菜,吴老板从来没有。我跑去问吴老板:“那些米哪里去了?那口铝锅怎么会到你的桌子上去?要借为什么也不说一声?”
而吴老板却说:“我不知道那些米去了哪里,可能是被老鼠吃了吧!至于那口铝锅,这是在我的房子里的,应该是我以前买的,怎么会是六斤你的呢?”边说边奸笑着。
我气愤地说:“那个铝锅是在外面用柴火烧过的,你怎样洗都会留下痕迹,因为用钢丝球一擦上面就会留下一道道划痕。”
吴老板沉默片刻才说:“有道理,可能真是你的,我已经不记得了!”接着又用不容商量的口气说道:“就算是你六斤的借来用一下总可以吧?不要那么小气,分什么你的我的!要知道,你的就是我的,但我的却不是你的!”说罢自鸣得意地哈哈大笑。
我也不再说什么,只有跟着一味苦笑。
又在一个下雨的天,下午,暂时还没有客户打电话来叫吴记搬运队的人去做事,于是有四个工友在家里打起了麻将,其它人在周围看,吴老板也在看,因为玩的小他没兴趣。我开始也在看打麻将,在四五点钟的时候,他想应该不会再有人打电话来叫我们出去干活了,于是就想早早地冲个凉,换掉身上的脏衣服会舒服一点。但是当我把脏衣服泡进桶里面的时候,里面的钱物全放在窗台上,洗完澡只顾惦记到外面去看麻将,窗台上的钱物没有装进口袋就出来了。过了十分钟不到我才觉察到,他跑去窗台上一看,什么都没有了,那可是我的全部财产,有八十九块钱现金,一张五十块的电话卡。那张电话卡一分钱都还没有打,因为不是在电话厅用的。当时我看到电信公司广告上说这个卡话费最便宜,国内只要两毛三一分钟,才去买来一张。后来发现公用电话厅上竟不能用,到电信局一了解,才知道这个卡只能在家用座机上打。我这才想到上当了,为什么广告上不说清楚,买来却又退不掉。后来我找吴老板借座机打电话回家,但是吴老板却小气地说不可以,还说谁知道电信公司扣的是我卡上的钱,还是他电话上的钱!害得我出来始终都没打一个电话回家。
我记得这几分钟内只有吴老板有去上过洗手间,然后又下楼去了——我们是住在二楼。我看到自己的钱物不见,心想肯定是吴老板拿去了。于是下楼去找吴老板,没想到在楼梯上就碰面了,我心里一下子明白吴老板之所以下楼,肯定是他拿的时候不小心碰到窗台上的钱而掉到楼下去,然后才下楼捡,电话卡自己是压在钱上面的。
见到吴老板,直接问道:“吴老板,你是不是有见到我的钱和电话卡?”
吴老板矢口否认,表情有点不自然。
后来我又说:“我知道就是你拿了!而且还知道你刚才下楼去干什么,你肯定是下楼去捡不小心掉下去的钱,因为我们所有人都在看打麻将。我冲凉出来就只有你去了洗手间,不是你还会是谁?”
吴老板开始耍赖,嬉皮笑脸地说:“没有了,没有了,我怎么会拿你小吴的钱?我们是本家,拿了也会还你的!”
但是他口气软软的,一点也不坚决,意思非常明白:是我拿来了你六斤又能把我怎样?
我再三肯求吴老板还他,见吴老板还是无动于衷又接着说:“我现在身无分文了,皮带也用坏了,都没钱买!你做老板的不会看中那点小钱吧?”因为是做苦力,腹部要经常使劲,又舍不得买好皮带,所以经常坏。
吴老板厚着脸皮说:“皮带嘛,我买一条送给你了!走,上去看打麻将!”说完发了一根四元钱一包的梅州牌香烟给我。
于是最后我的全部财产就换得吴老板的一根两毛钱的香烟和一条两块钱的劣质皮带,心里虽然愤恨不平也毫无办法!
但是吴老板也有倒楣的时候。大概在农历三月的一天晚上,他放在一楼楼梯间的摩托车被一对在他这里做事的四川夫妻偷走了,而且第二天早上报了警也没抓到。那是一辆太子摩托车,四千多块,年底才买的,最多骑了三四个月。之前吴老板骑的是一辆连海绵坐垫都烂掉萎缩的破捷达,他那肥得像皮球样的高大身躯坐在那小巧的捷达七零上面看上去实在太滑稽了。
那对四川夫妻都好打金花,平时对工友也很随和,只是经常说吴老板太黑了。我心里很佩服那对夫妻的胆量,对付吴老板这种地头蛇就应该用非常手段,所以吴老板说摩托车被偷了时我开始幸灾乐祸,但是后来我想到自己和这一帮工友就要倒楣了,因为吴老板为了转嫁他的损失一定会变本加历地剥削我们的,以后一定更没好日子过。果然吴老板大概过了三五天就没提这件事了,而且还一声不吭地又去买了一辆更好的摩托车,是一辆六七千块的山阳摩托。
骑新摩托车回来的时候,吴老板当众宣布说他一直在谈的一项大工程已经定下来了,这项工程是承包了白渡镇公路两边绿化工程的花土项目。这项工程很大,至少要做好几个月,同时还有其它的施工队。
我一听到这些就想脱离吴老板,我可不想到白渡去给吴老板变本加历地剥削。但是我去找吴老板算工资时却吃了闭门羹,吴老板两个月的工资都没有结算,只支了一百块钱给我。上次支了五十元,扣掉花去的,身上也才一百三十元,能做得了什么呢?而且我也不想让以前做的事白干,一分钱都不拿,这岂不是太便宜这个奸人了?还有就是出去了,也实在想不到该去哪里?越好的地方危险越大,万一被公安人员抓到了还要去坐几年牢,想想还是觉得在吴老板这里也许会好过坐牢吧!虽然干活可能比坐牢还苦,但是不会有那么难听的名声,于是最终还是去白渡了。出发前我把那一百块钱塞到吴老板三楼的墙缝里,我可不想哪一天又被吴老板捞了去。
到了白渡我们这支队伍人数基本不变,走了四个,又来了三个,总共是九个人。分别是阿操,遇祥,燕林,傻瓜,小鬼,山东,河南,南林和我几个,其中小鬼山东河南三个是新来的,其它的是老工友。
小鬼是福建人,只有十七岁,身材细长,一看就知道干不了重活的。他长的细皮嫩肉,有一张怎么晒都晒不黑的小白脸,喜欢吹一些无从考证的大话。
河南是个二十多岁的帅哥,留个小胡子,自称是黑社会的,他的老乡在附近很有势力。他和阿操一样,也是个酒鬼,三伏天去烈日底下做事也是口袋里揣一矿泉水瓶的散装白酒,口渴时喝白酒多过于喝水。虽然他也早上要喝白酒,每天酒量不少于两斤,但是不会像阿操那样喝得眼脸浮肿,也许是因为比阿操更年轻吧!他来的第二天,在工地上吹他跟至少两百个女人做过爱。又过了几天,他用手机接了一个电话说他老乡踩好点,叫他一起去干大事,只做了一个星期吴老板就结他两百块钱。
山东则是个黑脸汉子,不会说话但又喜欢说,喜欢吃生大蒜和生蒜苗,他是阿操让我去把他们叫过来的。当时他和一个老乡背着大包小包在公路上走,我把他们叫了过来,但他那老乡没做两天就走了,两个山东就剩下一个。
南林也是福建人,二十多岁,老是穿一套衣服,虽然洗了澡还是浑身发臭,虽然有一个行李包鼓鼓的却没人见到里面有什么东西。有一天晚上阿操嫌他臭故意用火机把他的长裤烧了一个大洞,但是他发现了什么也没说,而是表情平静地马上用针钱来缝。缝好裤子过了两天,又还是被阿操赶走了,做了近一个月一分钱都没得到。
傻瓜是福建莲城的,来白渡前已经在吴记搬运队做了十多天。这家伙有点奇特,他只要在跟哪个人说话不管那人在不在听就会一直说下去,而且都是说一些毫无逻辑的废话,因为头脑有点问题大家才叫他傻瓜,是一个像公鸡一样的人。他剃一个寸板头,有一对鸡眼一样的近乎于圆形的单眼皮眼睛,圆形的瞳孔全部暴露,鼻子高且呈钩状,仿佛公鸡的喙。他拿什么东西的时候喜欢先盯着看一下才拿,好像鸡从土里刨出疑似虫子的东西时,要先盯着看一下才判断值不值得用喙去啄。而且他铲土的时候喜欢用小铲,不管铲到的泥巴有多少,甚至吃一口都不够他还是要作一下撩的动作,而且动作缓慢,铲了没几下就要用手去脸上挠痒。他挠痒的动作也是天下一绝,正常人都是五指如钩般地去抓,而他却是手指张开几乎是直的挠,好像鸡用爪子抓脸,但他抓完却还要看一下抓痒的手,好像在数一数手指有没有少掉一两根,然后就往手掌上吐几口唾沫继续撩他的土。对于这样的傻瓜,谁都可以拿他来说笑,甚至无关痛痒的打骂,过份了他也会反抗!
遇祥和燕林都是江西人,遇祥个子小,只有一米六多一点,人瘦,有一双精明的大眼,也是快三十了还没有结婚。燕林的脑子有些不甚灵光,却不是很严重,做事也很勤快,喜欢用一些不合逻辑的话来对别人的话进行疲软的反驳。
我原本还会经常逗傻瓜玩,叫他的外号,以此了调节艰辛苦闷的生活。后来就几乎不这样做了,因为发现在这里做事的人好几个非呆即傻,我没想到自己竟然沦落到与呆子傻瓜为伍。物以群分,人以类聚,自己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还好意思去说别人。我感到自己空读那么多年的书!
一天,我正在路边沟中往上面水泥护栏里铲种树用的泥,突然看到有好多辆校车载着也许是高中的学生从公路上经过,我不由从沟里爬上公路边沿驻足而观。发现学生们穿着清一色的漂亮校服,坐在往梅州去的豪华大巴里,心想他们可能是从哪里旅游回去了,心里真是羡慕,同时也泛起了苦水。倏忽间我看到刚刚开过的一辆车的窗外有一个很漂亮的女同学的脑袋伸在外面,也许是因为晕车吧。她一直盯着傻站着的我看,我也盯着她看,过了几秒钟才回过神来,竟然神经质般地跳着对那女同学挥手,还面带微笑,而那女孩子也开心地笑了,然后汽车转了个弯就看不到了。我心中怅然,想自己这辈子再也不可能回学读书了!
在白渡镇吴记搬运队足足干了九十九天才把工程完成得差不多了,我们在绿化带自己填的土上面,已经有一部分铺上了草皮。在这段时间里吴老板没有发过我们一个月的工资,平时也只允许我们少量地支一点。最后回到梅州结账的时候,我看到吴老板的出工账本上全部变成了点工,只算二十块钱一天。原本是说好计件我们才拼命干活,因为看到河南做一个星期扣完伙食之类后还能拿到两百多块,以为真像吴老板所说的那样,这工程接来工价高不会再挣我们的工钱,大家又上了一次当!除去吴老板的提成和伙食钱还有工具费,卖了命做事一天只能挣几块钱,最后扣掉平时支的钱和下雨天没出工,还有有时下雨天只做了几个小时这样的工吴老板根本没记上,我们自己又都没怎么记,这样吴老板想怎么算就怎么算,最后我只拿到一百多块钱,这便是我九十九天的劳动所得了。原先藏在墙缝里的那张一百元钱,在一次回梅州时我拿去用了。那张钱可能因为受了潮竟然生了黑色的霉斑,花出去时还颇费了一番周折。
在白渡悦一村的日子里我的收获是学到了一口还算流利的客家话。在那里还差一点做了当地人的上门女婿,我借口说自己的年纪还小,不想这么早成家。其实一直盼望能再见到翠依,她是否安好?为什么都没打一个电话给小姑?
回到梅州我差一点被警察抓走了。那是因为我和孙游打架,孙游报了警。事情还得从林老板那里说起,林老板去新宁之前就宣布全体工人由孙游带班,因为阿操已经去吴老板那里了。孙游要当领班,林老板叫他去买手机,他就找我借五百块钱,说以后可以帮我办身份证,我没钱,只有一百五十块钱全部借给了孙游,没想到孙游当上领班每个月包吃包住都有九百块钱,却一直不还我这个每个月只能领一百多块的人的一百五十块钱,我到了吴老板这里也去找过他几次都说没有,而从白渡回到梅州时我又找孙游要,借去已经有半年多了,此时的孙游已经跟林老板闹翻,也到吴老板这里来做事。
这次找孙游还钱他还是说没有,我叫他去借,他却一直不吭声。我生气了,愤怒地说:“你是吃定我,真的不想还我了?”
孙游还是保持沉默。我看那样子知道他分明就不想还,忍无可忍就扑上去把孙游打了一顿!
孙游比我要高出三五公分,却一直没有还手,也许觉得自己太瘦打不过我。他只是双手护住脑袋倦着身体,一直皱着眉头叫俄罗斯不要打,但六斤已经对他失去了耐心,连打了十来下直到把孙游的半颗牙齿打掉了才停手。孙游一直有牙病,牙齿打掉半颗也没有流一滴血,但是他很生气,于是拿起手机拨了一一零。
公安人员过来用客家话了解情况,孙游和我先后用客家话说明情况。公安人员查看孙游的伤势并没有什么严重的,于是当场宣布叫孙游还我的一百五十块钱,但是孙游马上把那两个公安人员叫到屋外去说话,不到半分钟他们一起进来。公安人员却改口说我那一百五十块钱不得再向孙游讨还,当作是那打掉的半颗牙齿的赔偿。然后就说他们还有事要处理要走了,临走前问我的身份证呢?我对他们的改口感到不满,板着脸把头往里面的房间一侧说在里面,身体并没有要动的意思。也许是那两个警察真的有事要走,也许他们觉得我不像坏人,后来并没有索要我的身份证查看,我却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而我虽然觉得自己打孙游这一顿就抵了一百五十块钱的账很气愤,但后来并没有再找孙游的麻烦,而且心里还感激他没有向公安人员揭穿我没有身份证的事实。没过几天我们都有和解的意思,由于劳动需要,彼此间会偶尔打一下招呼,已经没有以前那么热情,私底下也没有什么话说。但是晚上我们还会偶尔和其它人一起去偷人的鱼和摸人的鸡回来改善生活,我还和他们一起去外面偷得一辆旧自行车,这些在我以前是从来没干过的,生活太苦,逼着同流合污。
在白渡时阿操打过燕林一顿,用脚去踏燕林的肚子,而那时燕林还是一个伤兵,他的头白天才被石头砸了。那天傻瓜在山腰铲泥时不小心弄下一块石头,正好砸在底下正在为拖拉机后轮清路的燕林头上,砸得他头破血流,吴老板也只是把他送到白渡医院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就载他回来了。受伤还被打,燕林休养了几天就走了。回到梅州没多久小鬼也走了,一天傻瓜出去竟也失踪了,我想自己也该离开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