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虚的制度

开车越来越像修行。

龟速前行让人不爽，但想起咱们人多钱多的国情，心里也能坦然。最怕遇到新手迟疑、野蛮加塞、鸣笛晃灯，定力好的，嘟嘟囔囔骂几句。定力差点，很容易怒火中烧，甚至有发狂动手的冲动。在滚滚车流中平和地前行，不修行确实不行。

其实，刚开始一切都很美好，不需要什么刻意的修行。新手上路，战战兢兢，严格遵守法律法规。艺低人胆小，不超车不并道。内心充满正能量，用言语和眼神，唾弃各种不文明行为。

然后，新手逐渐变成老手，心态也开始演变。首先是技艺增长，可以控制车辆在车流中自由穿梭。能力，是演变的前提。其次是见多识广，知道哪个路口有警察，哪个角落有摄像头。见识，是演变的保障。最后，是从众心理。每天被众多不文明行为骚扰，难免心态失衡。调整心态最便捷的方法，就是有样学样。心态，是演变的动力。

三者之中，心态很关键。如果大多数人都能够保持新手的心态、能够坚持自己不违章，交通秩序肯定会比现在有序很多。可惜，现实总是比愿望残酷，交通拥堵日益成为一个老大难问题，我们能找到解决方法吗。

最近看到一则消息，有印度科学家潜心研究“蚂蚁为什么不堵车”好多年。不知道具体的研究过程，反正得出了三点结论：蚂蚁没有自我意识，不超车；发生碰撞不在意，继续前行；遇到拥堵不调整，以不变应万变。

没有自我意识，就没有拥堵。用《金刚经》的话讲，蚂蚁达到了“无人相、无我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的境界。没有自我，就没有执着，就不会有心态的失衡，就能做到“无所住而生其心”。他人遵纪，我守法；他人违章、我也守法。依靠“人治”，蚂蚁彻底解决了交通难题。

可惜人不是蚂蚁，不可能没有自我意识。极端点，古往今来完全摆脱“我执”的圣贤，也就传说中的几人而已。指望普通人达到圣贤的境界，完全没有可操作性。“人治”靠不住，那就指望“法制”吧。

很容易想到的就是健全法制。交通法规早就有了，交通秩序依然不能保证，说明制度还不够完善、执行还不够严格。通过更加严厉完善的法律法规，来强行改变大部分人的驾驶习惯，逻辑上完全成立。但是，逻辑上成立的事情，现实中不一定能落地，因为实施需要成本。

实施成本，本身也在变化。如果付出的成本，大过了最终所获，这种制度其实是没法推行下去的。设想一下，大多数驾驶员都和交通执法者玩“猫鼠游戏”，神州大地得多少黑猫警长才够用呢。

没有人治的制度，一定是空虚无力的。

《塔木德》中有一段告诫：记住三点，人就不会陷入罪恶之中 — 有眼在看、有耳在听，你的一切行为都记录在案。用我们自己的话说：人在做，天在看。

看似迂腐空洞的说教，一旦生效，就是威力巨大的核武器。制度毕竟是外力，而人治是从人的内心下手。如果大部分驾驶员都有内心的坚守，不管警察在与不在，不管监控在与不在，他的意识就在那里，他的信念就在那里，交通秩序怎么乱得起来呢，也不用劳神费力修订一部又一部法律了。

法制，并不比人治更高明，法制是让人治能够持续下去的必要手段。以取代人治为目的的法制，现实中一定会失败。

企业初创，充满了激情和梦想，闪耀着人治的光辉。企业发展到一定阶段，人员和业务肯定会拥堵。为了治理拥堵，会推行各种各样的制度，会引入各帮各派的人才。此时此刻最容易忽视的，恰恰是最重要的“人治”。和我们的想象相反，完善制度，并不是为了避免人治，而是为了强化人治。

制度本身一定是冷漠空虚的，企业和员工一旦玩起猫鼠游戏，指望用僵化的制度，来约束自由的意识，最后输掉的一定是企业。

制度不能留人、事业不能留人，真正能够留人的，甚至也不是企业愿景，也不是企业文化，而是在企业员工心中涌动的激情和梦想。因为，真正能够让心澎湃的，只有激情和梦想。

文化、愿景、事业、制度等等，都是必要的手段。这些手段如果能够让激情燃烧、能够让梦想继续，就是好的手段。反之就不是，即使有天大的来头，即使看上去多么高大上。

制度是空虚的，别忘用人治来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