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放暑假了,时间无意识地告诉我,我的母亲已经离世一年了。
我们四姐弟妹都又长大了一岁,我没有时时都记得母亲,但也从来没有忘记过她。 我依然带着弟妹快活地生活着,爹爹也永远为钱米油盐忙碌奔波着。我仿佛成了孩子王,我家也成了所有孩子聚集的儿童乐园。我自己的玩伴就有一大帮,我的五姑姑和发小燕子,薛家姐妹俩静美和阿园,成家姐妹艳儿和香儿,新结识的王伯母家邻居江群姑娘,外加上邻居家附近与大弟小妹的玩伴,林林总总二十几号人。他们有事没事总往我家跑,不是来找我讲故事和玩耍,就是来与我相约去洗衣砍柴,要不就是去游泳洗澡而顺路挑凉水、、、、、、
然而,夏天的快乐是无处不在,言而不尽的。
我们一大群人有时会整日泡在河里捉鱼摸虾,打水仗嬉戏玩耍而忘了回家;有时,我们会一人拿着一个玻璃瓶子,在繁星当空的夜里乐此不疲地追逐着一闪一闪的荧火虫;有时,我们会在围坐在我家堂屋或者门口处热火朝天地大战军棋而争得面红耳赤;有时,我们还会在月明风清的夜里“躲猫猫”,你追我逐,一个不小心哪个家伙就掉到了别人家的牛圈里、、、、、、
我们是一群快乐而爱美的天使,我们也是一群贪吃的孩子, 为此我们还上演了不少的闹剧和笑话。
一日,燕子当医生的大姐特意给我们一女孩子穿耳洞。大家都拍着小手乐得心花怒放,特别是静美,打上耳洞的她再戴上一副漂亮的耳环,那还不美得有如七仙女下凡了。我们排着长长的队,像一个个“敢死队”的突击队员一样。连我一向最怕疼痛的小妹娇娇也自告奋勇地站在我的前面。只见燕子的大姐右手拿着一根很粗的缝衣针在点燃的煤油灯上晃一下,左手用蘸了酒精的棉签在我们的耳朵上消毒,完了就直接用针穿刺过耳朵。现在想来都有些害怕,不知为什么,那时大家却无所畏惧地都穿上了耳洞。
可是,没过多久,我小妹的耳朵却因为戴耳环而肿胀起来。开始,我也没在意。后来竟疼得她哇哇哭起来。我很是有些恼火,一面怪她自己爱臭美(其实耳环还是我给她买的,我自己却没有戴,主要是想打扮下她),一面又不得不带她去镇上看医生。
那位年轻漂亮的女医生见了我们姐妹俩,一边察看妹妹肿胀得通红像个小桃子般的左耳朵,一边却叨叨絮絮地埋怨起我们粗心大意而不负责任的母亲来。而这一次,我却没有吭声。因为,我不想为母亲做任何的辩护。不知者无过,我是不会计较的。
后来,我带妹妹去看医生的事竟又传到了大姑的耳朵里。这让她对我又大为不满意,她还是觉得我不向她寻求帮助的行为是对她的大不敬,或者是有损于她做为一个大姑的好形象。我依然无所谓的样子,就当一阵耳边风吹过了、、、、、、、
因为妹妹的事情,胆小的燕子立马就取下了耳环,而静美因为耳朵老是发炎也就索性不再梦想戴耳环了。除了艳儿和阿圆坚持外,其余的人都放弃了,包括我自己。
记得一日清晨,我们一大群人在我家屋后的小溪边上发现了一只死猪,大约有三十多斤的样子。只见小猪四脚朝天地浮在溪水上,我们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两眼放光,垂唾三尺。
大家仿若梦里一般不敢出声,屏住呼吸死盯着那水上浮着的小猪,生怕一个喘气就把它给惊走了似的。
谁还记得自己是哪天吃过的猪肉呢?这实在太难了。
虽然是夏天,家家户户都刚卖过西瓜,手里也多少有几个钱。可是,这些钱得准备着一年的家用开支呀。紫米油盐,孩子上学,来年的农药化肥种子,人情赶礼,看个病防个灾的。这一年辛辛苦苦从泥土里刨出的这些个血汗钱,哪一家的父母不是捏出水来似地合理开销呀。不到过年杀猪,哪里又还有闲钱去大吃大喝呢?所以,平常吃上一顿猪肉就是我们小孩子最大的享受和心愿了。
而现在,我们的眼前却突然掉了个“大馅饼”来,这是怎样激动人心的事情啊!
啊!好家伙!这岂不是老天爷赏赐给我们的大餐吗?!似乎每个人的心里都在尖叫着,欢喜着。
“云姐,我们有猪肉吃啦!”成家十岁的艳儿第一个提出了宝贵的意见,只见她激动得涨红的圆脸上笑开了花。
艳儿在家排行老大,她下面还有四个妹妹。父亲重男轻女,因为没有儿子,做什么都懒懒散散,家里一年到头靠她母亲操劳着维持生计,生活也很艰难。
“怎么吃?”长得亭亭玉立的静美反问道。她十一岁了,清秀的瓜子脸上犯着疑虑。
静美家也有五个孩子,她是家中老二,上面一个哥哥比我还大两三岁,下面一个妹妹阿圆,还有两个弟弟。虽然她父母都很勤快,她爷爷还是个退休的小学老师,多少有些退休金补贴家用。但是,她家有时也是一个月不见猪肉上桌。
“是啊!怎么煮来吃?这拿回家还不被爹妈骂?”大弟的玩伴,九岁的虎子也一脸愁容地问道。
虎子两眼发着红光,嘴里一个劲儿地吞咽着口水。 虎子和他弟弟肥子是跟爷爷住着的,父亲在他们很小时就不知所踪了,母亲带着小妹在城里打工混着日子过。他们兄弟俩实质上也跟我们四姐弟妹差不多,没人管不说,还常常吃了上顿没有下顿。有时,他们兄弟俩来我家玩,如果遇到我家还有剩饭,我便总是大方地端给他们吃。甚至,当他们的爷爷发酒疯的时候,他们还无家可归,只得睡在别人家的牛圈稻草上。
大家一下子便像沸腾的水一样开了锅,你一句,我一句,各抒己见,好不热闹。大家都从骨子闻到了香喷喷的猪肉味儿了,眼里早已不是浮在水上的死猪,而是一大锅用辣椒煮得油冒冒的红烧猪肉。
最后,大家商量的结果是到我家去拿锅碗刀具用品来煮猪肉吃。
听完这个决定,所有的人都心花怒放,手舞足蹈,欢欣雀跃,齐呼万岁。
那是怎样另人激动而兴奋的场面啊!没有经历过物质贫乏所导致的对食物发自内心强烈的饥渴欲望,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像得到一头死猪竟然会给人带来食欲上的诱惑,而不是恶心和呕吐。所以,我们从来不怀疑父辈们说过的活人吃死人的故事的真实性。
所谓存在的即是合理的。
所以,活着的人为活着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天经地义的。
然而,当我们挥汗如雨,齐心协力把一锅猪肉煮开时,一股强烈的恶臭飘满四野,让我们掩面作呕 。
完了,我们不得不扼腕叹惜着,眼巴巴地把死猪肉倒掉,悻悻离开了小溪,也离开了那一场美食所给我们带来的白日大梦。
又过了几天,我们一大群人去山上砍柴时又做了一次与之相仿的美梦。我们为了吃上又甜又香的蜂蜜,我们胆大包天地捅了一个好大的马蜂窝。结果,蜂蜜没有吃到,却遭到蜜蜂疯狂的攻击和穷追不舍的纠缠。等大家好不容易同心协力一起突围出来后,每个人却喘着粗气,面红耳赤地互相盯着彼此大笑、、、、、、
”哈哈哈、、、、、、你看你成了大熊猫眼啦、、、、、、“
”你的嘴不是也翘成了猪八戒的嘴了吗!?哈哈哈、、、、、、、“
因为,大家瞬间都长成了大胖子、、、、、、
然而, 这样没心没肺的快乐时光很快就过去了。
离开学还有半个月的样子,我们的小伙伴静美死了。她的死就仿如一个晴天霹雳,让我们所有的人都无法相信。
她死前的一天对我说头有些疼,为了让她开心,夕阳西下的时候,我便特意陪她在榕树下大战军棋。平时,她一般赢不了我。那天,她像交了个好运似的,连续三盘都大获全胜。这让她乐得手舞足蹈,竟忘了头疼的事情。我笑着安慰她,明天就会好了。
可是第二天吃过早饭,我见她没有来找我做作业,便去她家寻她。她爷爷却告诉我,她昨晚发烧,今天一大早就跟父母亲去城里卖猪,顺便也去看病去了。
于是,那一天少了静美,我觉得时间似乎比平时慢了好多。除了燕子,静美跟我可是形影不离的伙伴。她爷爷又非常支持她跟我在一起学习,不像燕子的家人老是阻拦她跟我交往,生怕我没有娘管,大至是很容易学坏似的。而静美与我来往可是自由自在而无所顾虑的,所以,除了五姑姑外,她也常常到我家来跟我一起睡。
静美是一个天资优雅而文静的姑娘,她长得很美。她说话的声音极温柔而甜美,一字一句,不紧不慢。她从头到脚都泛着一种古典式纯净而朴素的美女气质,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流露着无比淡定而从容的雍容华贵之态。这是她与生俱来刻在骨子里的一种美,是无法用语言文字所形容和描述的美。这份美让她看起来简直就不像一个幼稚的小女孩,这份美让她的灵魂超越了时空。直到她被医生打错药而七窍流血暴死的噩耗传来,我才明白我内心长久不解的困惑。
她为何拥有如此极致而超凡脱俗的美呢?
原来, 她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
她及她的美是沙漠上的海市蜃楼,是夜里璀璨的烟花,是生命里的昙花一现,是尘世众生回眸的惊鸿掠影、、、、、、、
她死的那天晚上,天特别的黑,村里一片死寂,没有一丝风儿。燕子流着泪来告知我,按照村里的风俗规矩,她的堂妹静美是个孩子,又是死在外面,所以死也不能抬进村里,更不能进家门。所以,没有人知道静美被她的父亲拉到哪里去了。
“我的女啊、、、、、、我的阿美啊!苦命的崽啊、、、、、”
我们只听到从静美的家中传来她母亲悲痛欲绝的哀嚎声。
这无助悲凉而凄凄惨惨的哭声和呼唤声迷漫在乌漆嘛黑的世界里,断断续续地四处飘荡,像一个无依无靠,无着无落的孤魂野鬼、、、、、、、
我和燕子在黑夜里默默流着泪,泣不成声。
然而,我们却不知到哪里去跟我们最好的伙伴静美见最后一面,说一声今生的再见,道一句来世的珍重!
第二天,我尊敬的王伯母手里拿着一条筷子头大,长三十多公分的桃树枝来了我家。她一进门便用桃树枝四处拍打,口里念念有词。大至是在为我驱鬼除魔,扫除我死去的小伙伴生前留在我家的足迹残痕,以防她死不瞑目的魂灵来勾走我的灵魂去做替身。我沉浸在失去小伙伴后无尽的悲伤里,心里抹不掉的那片阴霾又更浓厚,更灰暗了几多。我没有阻拦疼爱我的伯母可笑而几乎于荒唐的行为,任她把我家房子的每个角落都用桃树枝扫了一遍。我倒唯愿静美的魂灵是存在的,那么 ,我至少还可以跟她说一声再见。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夜幕已降临,我独自一人默默地立在自家窗前黯然伤神。
我想念着一年前死去的母亲,还有刚刚离世的静美。我恨那些没有医术而草菅人命的庸医和四处坑蒙拐骗的江湖郎中,我恨这不公平的世道,还有这坎坷艰难的人生命运、、、、、、、
母亲是个极善良而热心肠的人,可是,好人哪有好报?静美是个多么天真无邪而美到极致的孩子,她又何以成了夭折的短命鬼呢?
“云姐!”
突然,一声亲切而熟悉的温柔至极的呼叫声从窗外传来。我全身打了个激灵,心里一惊,没来得及应答就马上把头伸出了窗外。
可是,在朦胧的夜色里,哪里有一个人影啊!四周一片空荡,一片寂静。
啊!是静美在叫我!我狂跳的心在一个劲地喊着。我细细回忆,千真万确那个声音就是她的。
是的,是她回来看我了。大人常说,人死后一个星期会回来收回她生前留在人世间的脚印,也是跟人世间亲人作最后的眷恋的告别。
静美是对我情深义重的,以至于一个多月后的一天晚幕时分,她亲切而熟悉的呼唤声又在我身后响起。当我以闪电般的速度转身回眸时,四周留给我的依然是一片空荡和死寂。
哪里有一个人影呢?
唯有死亡之光在我的灵魂深处跳跃着,正如黑夜中的鬼火一样扑朔迷离。我不知道,人为什么要死去?既然会死去,为什么又要来到这个世间?而死后又会到哪里去呢?母亲的那些神鬼故事里,灵魂所栖息的另外一个世界真的能让相爱的人们重逢吗?
啊!谁能回答我呢?
在生与死 之间,我的母亲,我的静美,永别了!
从此,再也不见!
这将是在我幼小的灵魂深处烙下的一个永不磨灭的伤痛与哀愁、、、、、、
我和我的弟妹是自由的,而那些天天到我家来的孩子们也是自由的。许多年后,我才明白这个道理。而孩子简单的快乐却也正是来自于这一份无拘无束的自由之中。尽管,物质上都是很贫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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