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影

我最爱故乡的满天繁星，从小就爱。尤其是横贯星海的那条大河，更是每每让我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可是那夜，我忘了满天繁星与浩瀚的大河，让我沉溺其中无法自拔的只有紧紧盘踞心头挥之不去的紧张与恐惧。

那是一个没有月色的夜晚，我与堂姐在街里看了大戏回来。堂姐的家先到，堂姐回去了，剩下一段很短的路程，需要我一个人走回去。

其实去的时候我就想到了这种情况，可是禁不住大戏的诱惑与堂姐的软磨硬泡，终还是陪着堂姐去凑了热闹。当然我时刻没忘自己的胆子小得还没有针眼大，去之前也是做足了心理建设，想着那只是一段只有几百米的路，很短，大不了我跑着回去，一溜烟儿的功夫也就到了，“应该”不会可怕到哪里。谁知道，去看大戏的路上经过小学后面的那条土路边的杨树林时，我就感觉到自己害怕了！那光秃支棱的杨树枝干一点不似白日时那么俊俏无害，反而在夜色中透出诡异的狰狞。我紧跟着堂姐，生怕走得慢了被堂姐甩下，心里一边打着鼓一边无比羡慕着堂姐的属相。堂姐属马，用老人们的话说是大属相，因此胆子也大，我要是也有这样一个大属相，也就能有一个大胆子，就不用夜里行路这么胆战心惊了，那该多好！

大戏场的热闹让我暂时忘却了回去时可能面临的恐惧，可是场地外漆黑的天幕却不时提醒着我接下来可能的境况。

堂姐的家到了，我看着堂姐转弯向自家大门走去，脚下不由得加速，恨不得就着堂姐进院子关大门之前这短暂的功夫就脚下生风一溜烟儿蹿回自己的家。“哐当哐当”的关门声从我身后传来，我的臆想幻灭了——我才蹿出了十米远，接下来的这段路，就真的只剩我一个人了！关键，我还胆小不如鼠！

我和堂姐自小就好，这条路从小到大我来来回回走了无数次，已经熟悉到白天的时候能够目不斜视完全无视道路两边的一切人、事、物，直奔自己心中的目的地——找堂姐或者从堂姐那里回家。可这会儿是晚上，天上没有月亮，路边没有路灯，只有遥远的大河投下来一点依稀的星光，让我瞪大了眼睛也就将将看清脚下的路。

路边的柴火垛，树木花丛，高高矮矮胖胖瘦瘦，全都改换了白天时本来的样子，鬼影曈曈的，还掩了可怕的眼睛在暗处，不怀好意地盯着我，想乘我不备突然冲出来吓我一跳。

越是害怕，平日积攒的担忧与恐惧就越爱涌上心头。突然，一个游动的、颤颤巍巍忽上忽下跳跃的红点冷不丁跳入我的脑海，在黑漆漆无人的荒野上，伴着悠悠的鬼狐之声……我全身汗毛倒竖，禁不住打了个大寒颤，颤得整个身子都跟着不受控制地狠狠一哆嗦。那是电视剧《聊斋》的片头场景，我自小就怕，小时候每次看《聊斋》，只要看到墨黑的底色上跳动的红点，我都会赶紧捂上耳朵，同时惊恐地把头扎进母亲的怀里。我竖直了耳朵，紧张地注意着身边的动静，身子绷得僵硬，急急迈出的步子也变得深一脚浅一脚的。我顾不了那么多，心里疯长的毛草像要把我撑破，身上下小雨一样簌簌地发麻，鸡皮疙瘩层层叠叠一波又一波，时不时一个大大的冷颤打来，身上的小雨下得更猛烈了。我恨不得脚下生风，却又不敢真的跑起来，生怕惊了那些暗处的眼睛，突然跳出来追我，更担心这奔命似的反常举动会让我仅存的一丝理智也彻底崩塌，然后一路鬼哭狼嚎不成样子地狼狈返家。我那小小的自尊心当时没得着空儿去想，只觉着那样既不安全，也隐隐地不妥。与丢人丢到姥姥家相比，还是个小姑娘的我，内心的小虚荣竟然一时战胜了已经不能自已的紧张与惊恐，也真是够难为的了。

我强自压制着心底急欲冲撞而出的恐惧，硬着头皮冲向家里那扇熟悉的铁大门，当我终于没命一样冲到了大门前，双手使劲握住门把手，旋转把手开门的那一刻，我的恐惧达到了顶点！因为，身后一直偷瞄和尾随着我的那物已趁着我这停下来的片刻赶到了我身后，就在我的身后！他快要抓到我了！我忍着快要跳出嗓子眼儿的剧烈心跳，哆嗦着手推开大门，转身用最快的速度将两扇大门合上。我不敢看向大门外，生怕那里真的站着什么可怖之物，只在大门关上之前的一刹那，极快地瞟了一眼我刚刚所站之地——啥也没有，只有依稀泛白的路面与大门对面的玉米地，玉米秧子安静地站着，像睡着了一样。

我心下稍安，把大门的门闩转回，拿起旁边的锁头插到孔洞里，用劲儿一按，锁好，扭头转身向屋门口奔去。

院子安静地笼罩在浓重的夜色里，主屋后面的大杨树，黑黢黢地顶着夜空，大杨树下的房屋、院墙、菜园子都染上了夜色，黑乎乎的，全没了白天的熟悉与亲切，全都黯淡得可怕，安静得透着诡异。

我听到我的脚后跟狠狠地砸在地面上，发出“吭吭”的声音。从院门到屋门的距离，怎么那么远。

好不容易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屋门前，我快速拽开屋门，疾步进门，又赶紧回手把屋门甩上关严，好让自己终于可以感受到一点安全之感。

我感觉自己在微微发抖，不自觉地抬手轻拍自己的胸口，长出一口气，试图把狂跳的心脏安抚下来，一边腿脚发软地走进卧室。

父母被我吵醒，父亲嘟囔了一句“咋这么晚才回来”，就又睡了。我上炕脱衣钻进暖暖的被窝，听着父母的呼吸声，终于平静了下来，只是手脚依旧冷冷的，放在身边都嘘得慌。

玻璃窗外，夜色如墨，繁星的光华也被挡在了窗外，我看不见星星调皮的眨眼，不知道它们可看到了我今夜的惊恐之相，会不会笑话我呢？

我重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掖好被角。一夜惊魂，我需要好好睡一觉来让自己恢复，等太阳出来，一切又都会变回温暖可亲的样子。

只是，大戏还有好多天，我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家中，看满天的繁星，与浩瀚的星河吧！那可要比惊恐可怖胆战心惊的滋味惬意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