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两架棕色马车行驶在冻原上。

​四下都是雪白，远方的永冻冰山连绵，针叶林也覆上白霜。

​后方的马车里，三个人面对面坐着。一对年轻兄妹坐在尾侧，银发灰氅，肤色洁白。一位灰发老人坐在头侧，披着灰衣。

​三人默不作声，直到女孩轻咳两下。

​“丹妮小姐，请注意保暖。”老人右手指尖跳起一团火苗递过去。女孩脸色泛白，笑了笑，把火苗捧在手心。

​“谢谢你，弗伦。”丹妮感谢。

​“为您效劳。”

​男孩正要脱下大氅，却被妹妹制止了。她说：“我没事的，哥哥，又不是风寒。”

​男孩叹气，没说什么。管家弗伦看向他：“罗德大人，我们快到了。”

​罗德点头，探出车窗看去。远方城镇的轮廓依稀可见，灰色城墙高耸，古典的尖顶城堡伫立于矮山头。那是霜冻堡，“灰狼”的领地。

​罗德缩回脑袋，长舒一口气：“我有些不安。”

​“毕竟这是您第一次参加霜冻堡会议。”弗伦回答，“以法里昂男爵的身份。”

​“我从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父亲走得太突然。”罗德摇头，“我还没有完全准备好。”

​“不安会让您全神贯注。”弗伦说，“三个月的准备虽然谈不上充分，但我们别无选择。大人，接下来的会议，我希望您有所提防。”

​罗德点头：“我明白。”

​的确需要提防。半年一次的冻原会议，要求各个家族领袖尽数到场，商论议题。而每次的重头戏，都毫无疑问是猎龙行动。

​可冻原会议虽说是商讨议题，却也是“灰狼”排除异己的手段。

父亲的车队三个月前在领地外被发现，霜雪覆盖了他们。当时那片地区刮起暴风雪，人们说这是法里昂家族命里的劫难，逃不掉的。

起初罗德也相信了，悲痛难抑。他觉得家族失去了主神席琳的庇护，即将步入最后的凛冬。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两天，直到弗伦带回来一捆钢剑。那是父亲车队随行骑士的佩剑，都是出发前新配的武器，但罗德发现了剑刃上遍布的细小豁口。

后来他明白了，没有时间留给自己悲伤，因为要报仇。

这根本不是自然灾害或者主神的诅咒，是有人袭击了父亲的车队。凶手一定是冻原上的家族，而这次冻原会议，罗德就要弄清楚，究竟该让谁血债血偿！

“弗伦，你觉得究竟是谁？”罗德提问。

面对年轻男爵的问题，弗伦心领神会：“是灰狼的可能性很小，他应该不会主动出击，也许是他的党羽。至于具体情况，还得等您参与会议后自己探察。”

“你觉得凶手是擅自行动，还是听从了灰狼的命令？”

“很难说。敢擅自行动的大多是年轻领袖，那我们优先怀疑亨特家族。若是受命行动，其他两个家族的可能性较大。”

罗德点头：“其余中立家族有没有可能？”

“如我所说，这就需要您自己探察了。”弗伦欠身。

罗德不再说话，靠在柔软椅背上，深吸一口气。有这些情报已经足够了。

马车开始减速，驶向霜冻城。守卫没有放下吊桥的意思，车夫便提了两袋烧酒上前，又塞了枚银币，这才得以通行。

“走狗。”马车进入城镇后，罗德低声咒骂。

似乎是不愿看到罗德这般戾气，弗伦低声劝说：“大人，接下来的会议，希望您尽量不要和他们正面冲突。灰狼应该不会在所有领袖面前为难您。”

“但我咽不下这口气。”罗德攥拳，恶狠狠地咬牙，“他们想摧毁法里昂，而父亲已经牺牲。我不能坐以待毙！”

这位年轻男爵向来报复心强，让他隐忍无疑困难。可如今法里昂家族不复辉煌，情势所迫，不得不先收敛利爪。

弗伦正想再说，丹妮却浅浅一笑：“哥哥，我相信你。”

罗德沉默，把头侧向一旁。

“弗伦说得对，我们先把事情弄清楚，然后再计划接下来的事情。失去冷静的同时，也会失去判断力。”丹妮又咳了两下。

罗德心中揪痛。他虽然性急，但为了让妹妹不再费心，只有应和：“放心吧丹妮。”

丹妮只是笑笑，弗伦也稍微神情缓和。

罗德明白肩上的重任。作为第一顺位继承人，父亲走后，自己必须披上战衣，将“咒环与利刃”的家徽别在胸前，撑起整个法里昂家族。他还没有做好准备，但绝不退缩。

马车穿城而过，街上行人渐稀。天色也变得晦暗，一簇簇火光在窗后映亮，快到准备晚餐的时间了。

驶过青砖铺就的大道，尖顶城堡近在咫尺。它静默于光暗交汇中，如同灰色的巨人。城堡落地窗里烛光亮堂，各式马车停在庭院外，显然宾客们到得差不多了。

两名城堡守卫拉开雕花铁门，将法里昂家族的马车迎入庭院。一名守卫上前说：“欢迎您的到来，法里昂男爵。车位已经预留好了，让马房总管代劳吧。”

“多谢，不必。”罗德不愿和他废话，吩咐车夫去停车。随行的三名披甲骑士先下了车，为罗德拉开车门，将镂空铜阶按在厢边。

罗德下车后，和弗伦一起扶着丹妮也落车。罗德为她梳理披肩银发，又把白裙的褶皱抚平。

“哥哥，祝你好运。”丹妮笑笑，替他弄整衣领。

碍于有灰狼的守卫在场，告诫的话语都被弗伦咽了回去。他褶皱的嘴角勾起弧度：“大人，祝您一切顺利。”

三名随行骑士在一侧微微昂首。他们身着银色重甲，腰间别着骑士长剑，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岿然伫立，威严自生。

罗德与众人作别，深吸一口气，随着守卫前往城堡。进入温暖的正堂后，又由年迈女佣接引，守卫便离去了。

榉木楼梯略带沉香，暗红色印花地毯直至尽头，刷成暖色的长廊两侧陈列了主人的藏品。大多都是旧王国时期的物件：铜器、衣物，或者是魔法用品，一应俱全。

但这些，罗德都没有心情欣赏。他只是面色凝重地跟随女佣走上三楼，在长廊尽头紧闭的双扇铁门前停下。

“他们都在等您了。大人，如果有什么吩咐，请摇响会议室里的铜铃，我很快就会上来。”女佣欠身行礼，在罗德允许后离开了。

很快长廊上就仅剩他一人。罗德深呼吸三次，默默攥起拳头，过了一会儿渐渐松开，如此重复了三次。

这样他终于算是做好了准备，昂首挺胸，将戾气与利爪藏起，双手推开了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