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如斯

作者: 王胡子 | 来源:发表于2013-10-27 23:55 被阅读0次

    四阿婆藥死四阿公的時候,我四歲。

    四阿公家有四個孩子,老大寶叔叔已成婚,老二亮叔叔剛交了女朋友,老三是啞叔叔,雪姑姑最小。

    四阿公生前在鎮裡中學任教,亮叔叔繼承了他的衣缽。啞叔叔自然是個啞巴,最擅長的就是偷東西,由此,在那個貧瘠的年代裡,我竟然留存了很多和小伙伴們的照片。要說啞叔叔帶回最多的應該是自行車,各式各樣的自行車,我的小學期間騎過各式各樣的。

    亮叔叔脾氣很暴,啞叔叔每次順回家一樣東西,亮叔叔都會快速地把贓物出手,轉頭暴打啞叔叔一頓,啞叔叔漸漸地也就不偷東西回家了,而是直接在外面把東西出手,一個層面上講,啞叔叔聰明了許多。由此而來的,啞叔叔身上也會有點小錢,常會帶我出去玩。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啞叔叔騎他偷回來的自行車帶我去鎮上的錄像廳看錄像。那會兒的錄像廳在白天和傍晚都是放港片,基本是武俠片和警匪片,而入夜後,放映的就是「港片」,自然啞叔叔志在後者。那部「港片」是吳孟達主演的,此事我在後來的生涯裡和朋友說起來時,他們都表現出不信任。

    當晚回家的時候已過了午夜,我被沒有打過招呼的家人結實削了一頓,母親主刀。

    四阿公被藥死後,四阿婆自然是坐了牢,而寶叔叔的心思全在懷孕的嬸嬸身上,這樣一個家庭裡,大我八歲的雪姑姑自然輟學了。

    因兩家太公是兄弟,阿公和四阿公是堂兄弟,所以那會兒我們是一大家族住在一個宅子裡,我是家裡老大,一大家子人十分寵我,也算是唯一和雪姑姑可以說上話的小孩,自然雪姑姑從小對我十分照顧。

    雪姑姑常用她那小身子骨把我背背上,常唱歌給我聽,我聽的最多的是「小槐樹,槐樹槐,槐樹底下搭戲台」,小時候不曉得唱的是什麼意思,大了一些問母親,說是當時在懷我的時候熱播的一個電視劇裡面的一個唱詞,我的名字據說也由此而來。

    雪姑姑輟學了,有了大量的時間,她常帶我到處玩,大部分是去她之前的同學家裡,自然是一些閨蜜,我小時候害羞得緊,見了漂亮的大姐姐們扭捏得不行,於是常能聽到雪姑姑爽朗的笑聲。而我到了上學的年紀,雪姑姑就盼著我放學,等我放學,就盯著我寫功課。我小時的學習很好,估計有雪姑姑的一份功勞,只是那時候一點也不能體會雪姑姑對上學的渴望。

    雪姑姑叫我父親大哥,叫我母親大嫂。我父親原也是村里族中的這一輩的老大,許是因從小住在一個宅子裡,也許是因了我的關係,雪姑姑和我家特別親切。雪姑姑的婚姻或許也因了這個緣故。

    打小家窮,父親帶著母親四處打各種工。父親和人一起開過電影院,我記事起至我上小學,看了許多的電影,多是武俠和警匪片,自沒有啞叔叔帶我去看的那種「港片」。父親還和人開過鞭炮加工廠、豆腐加工廠,等我弟弟出生後,便帶着弟弟替人加工過黑心棉,我那時已上小學,便不得陪伴父母左右。待得弟弟也入學了,父母便去市裡做清潔工,雪姑姑婚姻的由起,便是父母在市裡做清潔工的契機。

    那會兒供給清潔工的住處,是一處廢棄的三層排屋樓房,類似單排的學生宿舍。樓面是走廊,常掛上晾出的各種衣服,樓梯在一邊。一個房間裡常擠進兩戶人家,多者三戶,一般還在層高三米零點的空間裡再搭個小閣樓。父母親住的那間在二樓離樓梯最遠處,住着我家和寶叔叔家。隔壁住著兩戶,是親戚,外頭這戶的男主人四十來歲,當時在我印象裡,像極了呂頌賢版「笑傲江湖」的岳不群,弟弟也表示有同感。雪姑姑來時是暑假裡,我和弟弟也來到父母親這邊玩。我是私以為雪姑姑來看望她的大哥大嫂,而非寶叔叔。那時正好鄰居岳不群家裡也來親戚,和雪姑姑一般大的幾個男女,雪姑姑便和他們熟絡了。不幾年便嫁了其中一個小伙子,也就是我現在的姑父。

    雪姑姑結婚的時候,我在上學,沒有到場。再次見到雪姑姑的時候,她已經抱上女兒了。姑父姓潘,女兒取名「為民」,雪姑姑是上過學的,竟取了在我看來如此俗氣的名字,當時少年心氣的我認定雪姑姑在婆家受到了欺負,當然事實並非如此。

    又見雪姑姑的時候,是春節,那時候我大一,姑父家設宴,邀請我們娘家人,禮俗來說是請雪姑姑的家裡人,也就是兄弟姐妹,而雪姑姑和我們家親,便一塊邀請了。家宴上,雪姑姑喝大了,摟著我說小槐樹是大學生了,以後要出息一點,關鍵是什麼時候趕緊給雪姑姑找一個媳婦回來。

    我上大學後,回家的時間很少,寒暑假才回家,而雪姑姑總能得悉我歸家的日子,讓姑父騎著摩托車帶著她和我的表妹來我家裡竄門,也常叫我去她家玩,我是宅慣了的人,雖然雪姑姑現在的家和我家隔不遠,也都沒有成行。

    雪姑姑生第二胎那一年,我在家。孩子未出生時,雪姑姑坐著姑父騎的摩托車跑來我家裡,那時已得悉是個女孩,姑父家裡給了小兩口一些壓力,姑父明顯不是很開心。雪姑姑一來我家,就拉著我手,說要我給未來的小表妹取名字。

    姑父家不富裕,立家全靠兩口子打拼,姑父給人做過皮鞋,做過紡織加工,現在在做鞋廠,一個小加工廠,夫妻共營,再找幾個工人來打工。我最近一次回家,雪姑姑帶著兩個小表妹來我家,讓我對著電腦手把手教她使用Excel,改行距、插入行列、分類匯總、篩選、公式計算等等。雪姑姑盯著我和顯示器看,兩個小表妹在邊上玩得歡樂,姑父在邊上挽手含笑。

    有許久不見雪姑姑了,互換了手機號碼,互加了QQ,卻也不甚聯繫、聊天。許是年紀渐大,各自操勞;許是歲月多了,親情漸淡。

    我在一個小睡突醒,卻再難入睡的午夜,看了一遍所有QQ聯繫人的簽名,雪姑姑写的是:「我願意用我餘生裡的三十年換回你,爸爸,好想你!」這一年,四阿公逝世二十餘年了。

    我突然意識到,有些人事物,關乎他們的過往記憶,是時間沖不掉,歲月洗不白的。他們或在你聽到某人名字時,或在你午夜夢迴時,或在你說某個詞語時,突然蹦出來,給你冷冷的一下,然後溫暖你整個心房。

    雪姑姑家的小表妹,叫「若依」,逝者如斯,若依,不棄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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