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文的烟蒂

  阿文是个爱笑的人，他年前还在小学食堂给学生打饭，穿着白色工作服，拿着个大勺子，见着学生就露出他那一口黄牙。过完了年他却闷闷不乐，端个小板凳，捏着烟，一口接一口狠狠地吸，像是要把所有愁绪都发泄出来。烟蒂已经在他屁股下的小板凳下落成一堆小山丘。

  前些日子他刚经历一场惊心动魄的逃生。村子里面一座山发生了大火，而他那时正好就在下山的路上，嘴里叼着烟悠哉悠哉地晃下山来。大风刮起，火势漫延，很快就烧到了他看的到的地方。

  那日山那边的天是红彤彤的一片，像极了阿文每日在食堂看到的被火烧红的锅底灰，鲜艳极了。可惜阿文当时过于震惊和害怕，都产生不了对这亲切的颜色的喜爱之情，慌慌张张地往山下跑，边跑边吼：“着火了！着火了！快来救火！”也不知是不是他每日拜的神灵显灵，风那么刮，大火肆虐，竟没他跑的快。

  村子里有人看见山上红彤彤一块，心里暗叫一声“不好”，招呼了小孩去叫人，拽了墙角的桶就往山里赶来了。阿文跑下来的时候，大伙正拎着一只只水桶，脚步纷乱地，匆匆往着火那边跑。

  一桶桶水往熊熊的火上泼，却如飞蛾般化为烟灰，消失了踪影。一张张红色的脸颊不知是被火烧红的还是被这山火给急红的，都是一样的痛苦复杂。而一道道身影在火光下交错，要水的叫声夹杂着哭声，已分不清谁是谁了。阿文冲到河边夺了一只桶，不管不顾地扑进河兜完水就往火里闯，一次又一次，数不清跑了几趟。

  脸上不知是水还是泪，都在山火中变成水汽，阿文看着渐小的火势和烧了大半的山腰山脚，恼恨不已，又恐又惊。他兜里的烟也早就销毁在这场火灾中了。

  山上的树变成了黑漆漆的木炭，村子里种树的人家损失惨重。

  一些人家在山腰有过世老人的坟墓，也被这场火毁了，大伙愤懑极了。

  经查看后，有人提出那火是过年时去祭祖的人忘记了灭蜡烛而引起的，村里人愤怒地向那人索要赔偿。那人却一直不承认，恼怒极了，还说怎么不问那天跑下来的阿文。大家吵了好多次，还有人来找阿文要他一起去索要赔偿，阿文却只说不是那人的错。

  村长找到阿文时，他正皱着眉捏着烟蒂看。

  火光一闪一闪，明明灭灭，烟气呛人。

  阿文坐在小板凳上，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那脸上的沟壑一杠杠的，仿佛之前山脚的人家刚开垦的地。

  “阿文！”村长突然出声。

  烟灰随着那一声声音一抖，忽的颤落到了地上。阿文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出声，只是拧着眉盯着村长看。

  “之前那场大火……我来问问情况……”

  村长看着阿文，有点说不下去了。

  阿文竹竿样的身子，身上那件略发黄的白衣服空荡荡的，像是衣架晾晒那样晃晃悠悠的，让村长心生不安。“阿文，你这是……这样子是身体出什么问题了？”

  “没。”阿文沉默了一会儿，哑着嗓子出声道，“每天想那天的那火。睡不着。”

  村长也仅仅只能口头安慰了几句，还问了几句有关火灾的话，阿文吸一口烟说一句话，垂着头，在烟雾中说话声闷闷的，也看不清神情。最后村长也没问出什么来。

    “阿文，要是你有想起了什么情况就和我说一声，你自己也放松点，身体健康很重要！”

  “好。”闷沉的声音从喉咙深处翻出，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透着不真实感。

    烟雾袅袅升起，朦胧中阿文似乎又看到了那场大火烧红的天际，绚丽艳红的，极美，也极危险，让他心中不断升起恐慌。戒不了的烟瘾，摆脱不去的欲望，是麻痹也是逃避！那样虚无缥缈的猜想和一些破碎的记忆片段在脑海里回绕，一遍又一遍的加深记忆，一次又一次的自我安慰，越不想去思考越是反复回忆，似惭悔又似为证清白。

  烟蒂越积越多，阿文的身体越来越虚弱。

  阿文的烟终于抽完了。

  他的灵堂摆上了香火，烟气升起，模糊了乡人的视线，也模糊了他们的思维。人生短短一条路，偏偏被无数虚假的真相左右，总归逃不开最终的归途。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阿文走了，香火中模糊的人影，那是又一个阿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