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周氏

          这个世界上更多的人，平静的去世，平静的离开。不会激起他人世界里更多的浪花。但是，他们再普通，再平凡。于我们的世界而言，却占据我们生命的全部。

        那一日，北方的柿子正值丰收，挂在枝头红灿灿的，农田里的农夫们正忙着挖红薯，一撅头下去，滚泥带根的红薯就从土里露面了。院子里的月季还可以开最后一季，然而，祖母却在这个时候被下达了最后的病危通知书。

      那两日，天气出奇的晴好。我们颠簸在山间崎岖的小路上，分不清这是要回去送别祖母还是又一次像鸽子似的扑闪着再次回到她温暖的怀抱。

    表妹年幼，从我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她的头深深的埋进背脊，蹲在路边的她小小的身躯一直起伏抽噎着。

    我望着车窗外的山山水水，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

    姨妈、母亲、小姨……所有的至亲早已守候在祖母身旁。祖母居住的这间老宅几乎和平时没有两样，她养的猫蜷缩在一旁。几案上的瓶子里插着几束塑料花。

    祖母的遗体被安放在客厅，旁边香烛正旺。表姐不时的挑着长寿灯的灯芯。

    直到祖母离开我们，我才知道祖母有一个极好听的名字------淑芬。

    祖母的祖上家境殷实，是村里的大户人家。我从小在祖母身边长大，只知她闲来不是绣花就是让我给她抄写经书。这样的气度和追求与一般农妇自是不同。祖母绣的牡丹栩栩如生，我不懂刺绣，只记得祖母的绣法极考究，春日里，绷了帕子。一阵一线来来回回中就绣出一大朵的牡丹来，旁边还绣着一只踏香而来的蝴蝶。这种绣样多用于门帘。无论从正面还是反面看，都丝毫看不出线脚在哪里。那样的记忆过去许多年，如今，门帘也渐渐淡出人们的生活。但是，那一朵牡丹，那一只蝴蝶却永远镌刻在我内心深处。

  祖母爱绣花也爱种花，庭前屋后总是种满了月季和一种山村里极多见的红苕花。这些花在祖母多年的精心培育下，个个根粗枝大，足有一米二三高。花虽不名贵，但旺盛的生命姿态和花朵怡人的芬芳于农家而言已是最好的点缀。

      祖母爱猫，爱狗，生前，除了她至爱的亲人陪伴她最久的就是她养的猫和狗。她爱猫，便蒸了鸡蛋羹给它们吃，甚至奢侈到只让她的猫吃蛋黄，她爱狗，无论她走到田地里或者去村子里串门，她的狗一直都紧紧跟着她。孙子辈的拿了什么好吃的，她第一个总是让自己的猫和狗吃了去。夏天炎热，她从不舍的让狗躺在院子里，总是解开了缰绳，让它们在屋子里纳凉。狗身上起了跳蚤，她不厌其烦的翻开他们的皮毛，一遍遍替他们捉跳蚤。她爱干净，但是她的猫可以肆意的上床泼闹。

    村里人都说祖母有福气，从没瞧见她发火生气。我想，祖母心性这般好，福气都是修来的吧。

    我们孙子辈的大约有十个人，个个都比较成才，至少，在这个社会上，都贡献着自己的人生价值。每个人都勤勉朴实，少与人争较吵闹，这大约也遗传了祖母的教风。

  祖母待人和善，唯独在教育上对待我们这些孙辈极为严苛。小时候在山上挖草药，七八个孩子有的采得多有的采得少，为了赶暑假前让自己的手里采得草药多卖钱，好上了学买文具。有的甚至偷拿别人的草药。祖母知道后便大发雷霆，斥责偷拿别人草药这回事。从那以后，大家都严谨了几分，再不敢偷拿姐妹们的草药。有一年，放了暑假回了家，暑假期间挖的草药还一直晾晒在祖母家的房顶上。后来，祖母一直帮我保管。逢了集，她便替我拿到集上去卖。寒假去看望祖母，她把钱叠的整整齐齐交给我。只记得新年后，我给自己买了一个文具盒。到如今，那文具盒的式样都记得真切。记得绿色铅笔盒上那个采药的童子还有他须发皆白的师傅。而那首诗的诗名就是“寻隐者不遇”------“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黄色的短短20个字我犹记到至今。

    年少时，我曾陪祖母在各个山麗中寻访佛寺。那样行至半山腰如在云里雾里的情境我犹记怀至今。祖母一生对佛法极为虔诚，临终前的一个月，她还在附近的寺庙祈福上香。只要听闻哪里有民间香火集会，她定要赶去进香。

        临终前一日，她问舅母园子里的萝卜可曾长大了些，她说特别想吃一餐萝卜水饺。舅母翻了翻地。满心喜悦的找出一个成型的大萝卜出来。没吃完的饺子还晾在厨房的搪瓷盘子里，而祖母却已西去。

      一曲“哭母”的秦腔戏唱起，孙辈们在泪眼婆娑中最后一次和祖母道别。祖母的坟早早都是定好了的，和早年去世的祖父合葬在一起。坟头朝南，早年栽下的松柏青翠欲滴，下葬那一日。天气晴好，无风无云。祖母去世前身体并无大的不适，一觉醒来，方觉胸闷，尔后咳血。历经一晚的身体折磨后，在众亲人的注目下含笑而去。

      我想，祖母并没有离开我们。孙辈里，我最迟讷，在祖母离开我们的那几天中，数次夜不能寐，如今写下这些文字，当作别样的挂怀和安慰。

      祖母周氏，一生洁净刚强，坚韧通达。于我的世界，已是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