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疯子睁开眼睛,像遮了一层薄薄的灰纱。脑仁想被重锤敲击过的核桃,在嗡嗡作响。他又闭上了眼睛,听见床边有人从凳子上站起,带起的风,让他一下意识到,这个人是自己的孙子,二狗。
二狗笑了,说,爷,你知道吗?你应该是这个医院建院以来,为数不多的,不,应该是绝无仅有的一个坐着殡仪车被送到医院急救的,你当时都没看见,医生和护士把你从殡仪车上推下来的神情,那时,真是里三层,外三层啊…
章疯子笑了,在这一点上,还是孙子像他,不管遇上什么事情,都能找到调侃的理由和角度。他伸手想去拍二狗的头,他说,臭小子,你知道有句话,叫勤摸狗头,勿动人顶吗,就是说,到了别人家,如果有狗,要多摸狗头,去讨好它,它对你友好了,这家人也就会打内心地喜欢你的拜访。而如果有小孩,没事别摸人家的头,孩子一哭,你基本上就落下了恶人的名声,每次再来,孩子看到你就会哭,这一辈子的印象就算是种下了。
二狗说,爷,你这都是跟哪看来的啊…说的跟真事的是的。对了,爷,你再不问问啥只有我在这陪着你呀?
章疯子说,对啊,怎么只有你呢。其他人呢。
二狗说,爷,你还记得你怎么晕倒的吗?…恐怕是看着马上溢出面汤的锅,猛一回身去拿碗时,就记不得了吧。看着章疯子歪着脑袋陷入沉思的表情,他继续说,你肯定想不起来。还好,那天川哥开车了,虽然时殡仪车吧,可好歹能第一时间把你送到医院,医生说了,越晚越危险。你知道你自己睡了多久吗?八天…
整整八天,我爸,也就是你那个你俩互相看着都头疼的儿子,在这熬了三宿,扛不住了,也不是身体扛不住了,他还正在壮年,是他如果再不去上班,工作估计就黄了。对了,我妈来看过你几次,还偷偷掉眼泪,说当初虽然你不同意他俩的婚姻,可已经不记恨你了,因为她觉得您说的对,如果当初听你的,也不会现在后悔,所以就冲这一点,就能把你当亲爹。
他俩的事情,不说也罢。对了,说说你的病吧。医生跟你儿子说的时候,我正好也听见了,医生说,怕你一时接受不了,当然不是说,你接受不了你的病,我爸说你的病,你已经知道了。医生担心的是你接受不了,你生命剩下的时间可能不多了,这个不多,也不是立刻马上不在,而是,很有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像定时炸弹一样,“嘭”的一声,就没了。这是我比较通俗的表达,两个大人说得比较墨迹。
章疯子说,我多少也能感觉到了,刚刚睁好眼,就像被蒙了一层薄纱,灰蒙蒙的。也许是脑癌细胞扩散了,压迫了神经…不过,也有比较奇妙的感觉,就是闭上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居然是彩色的画面,美丽的大自然的风景,不知道是哪里的风景,我从来没有去过,却觉得无比熟悉。
最后,章疯子说,狗子,来,拉住爷爷的手,说这伸手去寻狗子的手。
二狗忽然意识到,睁着双眼的爷爷,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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