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戒

一

佛说，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

我问慈航，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慈航沉默许久，说，我是观音，不要叫我慈航。

我又问，慈航，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慈航叹气，说，这要你自己去悟。

我说，我没那么高的悟性。

慈航沉默许久，双手合十，说，缘起即灭，缘生已空。

说罢，稳坐莲台，闭目不语，宝相庄严。

我不再问。

我腾云离去的时候，紫竹林里那头黑熊睡得正香。

二

杨戬曾经问我，天蓬，你不好好修行，没事四处乱窜什么?

钉钯撞在三尖两刃刀上，碰出一串火花。

我红着眼，不要叫我天蓬，我不是天蓬。

杨戬说，你这又是何苦。

五百年了，杨戬一直试图劝我静下心来，好好修行。

他说，八戒，钉钯解决不了问题。佛不是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成佛，我成什么佛，我他妈是净坛使者。你给我让开。

我做了净坛使者五百年，好吃好喝，我修什么佛。

除非，是吃饱了撑的。

可惜，我永远也吃不饱。

五百年，我和杨戬倒成了朋友，不过并没有其他人知道。

毕竟，他是金袍金甲的战神，我只是好吃懒做的猪。

三

八戒，猪八戒，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依旧讨厌这个名字。

但是我却毫无办法，就像老沙说的，人怕出名猪怕壮，我现在是又出名又肥壮。

所有人都知道，天蓬元帅调戏嫦娥，玉帝震怒，从此再无天蓬，剩下的只是一只叫八戒的猪妖。

满脸横肉，一身黑毛的猪妖。

只有猴子不这么认为，他说，八戒，我觉得，你更像是魔。

我咧开嘴傻笑，阿弥陀佛，弼马温，这话可不能乱说。

猴子把我一顿胖揍。

十万八千斤的破铁棍敲在钉钯上，震得我手臂酸麻，我如今，竟是真的敌不过这猴子了。

没错，真的敌不过。

那天晚上，我抱着钉钯，对着月亮坐了一夜。

我想起了很多，天庭，玉帝，广寒宫，嫦娥。

我使劲抱紧了钉钯，仿佛就是昨天，也仿佛是很久远，顶盔披甲，法力滔天，兵权在握，叱咤风云。

那时候我的九齿钉钯在天庭可是威名赫赫的神兵。

哦不，那时候叫上宝沁金钯。

就像那时候的我也不叫猪八戒一样。

取经那几年，玄奘小和尚经常说，今生种种皆是前世因果。

可调戏嫦娥的又不是我。

没错，不是我。

或者说，不是天蓬元帅。

蟠桃盛会那天，我根本没去过广寒宫。

四

我曾经借着酒劲拍着桌子和杨戬说，我一定要找到是谁害了我。

杨戬说，找到又有什么用呢。

我说，我要宰了那歹人，为嫦娥报仇。

杨戬沉默许久，说，或许不必。

他说，广寒宫外，有吴刚。

我呆呆的望着月亮，一碗一碗的酒灌下肚去。

杨戬说，你只是见过嫦娥几面，为何这般朝思暮想。

我指着月亮，你看那月亮，她的眼睛比那月亮还要美，水汪汪的透着灵光。

我说，杨戬，你不明白，你不懂。

那一夜，我没再说话，杨戬却说了许多。

杨戬都说了些什么，我并没记住，不过在那之后，我常常想起后羿。

当年那样张狂神勇的后羿，为了嫦娥，甘愿守在月宫之外，成为砍树的吴刚。

五

每年我都会去一次花果山。

这次是第五百零一次。

我问猴子，敢不敢再一次大闹天宫。

猴子说，八戒，大闹天宫，不过是场闹剧。

猴子双手合十，语气一如当年那个玄奘小和尚。

我又问，敢不敢大闹天宫。

猴子沉默许久，只说了句，阿弥陀佛。

斗战圣佛一身灰袍，坐在石墩上，却比石墩更加沉静。

我不再问。

我腾云离去的时候，花果山上漫山遍野的桃花，漫山遍野的猴子，漫山遍野的阳光。

六

我问了猴子五百年，敢不敢再去大闹天宫。

猴子每次都只说，敢又如何，不敢又如何。

老沙远在西天做金身罗汉，我只能自己去思考这个问题。

五百年都没有答案。

猴子在水帘洞里苦修五百年，法力精深。

我四处净坛狂吃了五百年，却还是饿。

我总觉得肚子里是空的，到如今才明白，空的不是胃，空的是心。

我抱着钉耙，对着月亮坐了一夜。

大师兄说得对，大闹天宫，不过是场闹剧。

上宝沁金钯是神兵，在我被贬下天庭时，玉帝将我的命魂抽出封印在里面。

没了那道命魂，我的法力十不存一，五百年也不得寸进。

为了镇住我的命魂，九齿钉耙耗尽神力，也几乎成了一块凡铁。

这一切就像是我那肥硕的肚皮，滑稽而沉重。

我已经许久没有用过钉钯了，挺着大肚子挥舞兵器，实在劳心费神。

我抱紧了钉钯，钯子上锈迹斑斑。

我做了太久的净坛使者，到如今，看这钉钯也并不比一个馒头顺眼。

大师兄说得对，其实我更像是魔。

只有魔才会有这样深的执念。

却又正是因为这样深的执念，才是使我没有变成魔。

我看着月亮，想起了那天晚上杨戬说过的那许多的话。

杨戬说，对不起，天蓬，蟠桃圣会那天，是我假扮的你。

我说，我知道，皇命难违。

杨戬哭得像个孩子。

七

我忘不了嫦娥，我也不想忘记，还有她那月亮般的一双眼。

我也不会忘记那双眼睛里倒映出的人影，那个吴刚。

我一直想要把嫦娥救出广寒宫，玉帝御旨，砍倒月桂树，嫦娥便可出广寒宫。

不过，拿着开山神斧的吴刚做不到，天蓬元帅也做不到，八戒更做不到。

但是，五百年，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嫦娥，很快了，我会把你从那漂亮的牢笼里救出来，顺便送你个吴刚。

不过希望你能知道，救你的是天蓬，不是八戒。

八戒就是天蓬，但天蓬不是八戒。

八戒是丑恶的猪妖，而天蓬是威武的神将。

这些我都说给了杨戬，哈哈，我知道，那个总是一脸严肃的小子一定会帮我转达的。

我也告诉了那猴子，不过没人知道我的办法是什么。

我走的时候，把九尺钉钯留给了杨戬，叫他帮我交给大师兄。

上宝沁金钯，本就该呼啸六合，光芒万丈。

做了五百年的净坛使者，猪八戒吃饱了，现在我倦了，该睡了。

希望我能梦到月亮。

后记

天庭罪将天蓬被贬下界，转世为猪妖八戒，八戒西行取经功德圆满，获果位，封净坛使者。

猪妖八戒包藏祸心五百年，于天河之上引红莲业火焚身，魂飞魄散，化而为魔，引天河之水倒灌，四海翻腾，龙族得天河气运加持，实力大涨，叛出天庭，天兵天将战之不胜。

同年，斗战胜佛入广寒宫，法力无边，以无量神兵上宝沁金钯斩月桂树，毁广寒宫。

三日后，齐天大圣入西天，以神兵毁盘龙柱，战佛祖而不败，八部天龙敖烈从此归于西海。

千年后，花果山上九窍灵石之内蕴一石胎，齐天大圣日日小心看护，寸步不离。

天下太平。

八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