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去城里,在路边等车,也因为伸长脖子看车来的方向,才看到先生。
先生已经是个中年人了,虽然隔着许多年月,我还是一眼认出他来。我向先生走的方向横移过来,一直看着先生,也用余光留意着车,向他招手。
先生的笑仍然是哑的:形式很灿烂,却听不到一点声音,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他向着我笑过来,叫了我的名字,并指着等车的地方,问我去哪里。我开心地叙说着些什么,说大老远看着他走过来,怕认错了,还真是你啊!先生是脚痛吗?我因为看到先生走路不稳,重重的放下左脚,靠右脚的力量去把左脚拽上来,肯定是左脚痛。
先生还是那样哑笑着,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问我另外一个问题。很久没见面的人,要是偶然见到了,经常会这样,他们不像经常见面的人,问和答都很有秩序。
但先生还是向我描述了他的左脚上的痛,很认真的样子,就像当年给我们讲的课文。
先生慢慢地说着,我也没有刚才等车时的急切,好像我们的见面,这个才是重点,他要这样一个听众,并不是谁都可以是这个听众。我是先生多年前的学生,先生待我不错,时光匆匆而过,我也修完学业,也在世上艰险地谋食,人情冷暖也经受过很多,先生肯定相信我是听得懂他的叙述的。
他说他每天上班都要经过一个地方,原来那里有个村子,村子里住着很多人,早晨和傍晚经过时,都可以见到美丽的炊烟,狗在村子里窜来窜去,看见陌生人经过,总要竖起耳朵叫几声,陌生人离去,它们还会追着叫几声。那是个很慢的时代,慢慢活着,慢慢老去,慢慢取食,慢慢建设幸福。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人都变了,变得很匆忙,急急地走路,从慢慢踱着的脚步,换成了嘟嘟响着的摩托,现在摩托都少有人骑了,只要是个人,都有个小汽车什么的,走得快了,说话也冲,待人也简慢,对自己没什么影响的,语言傲慢得很。不止走路说话,什么都变快了。这不,那个村子在这快节奏中,也像放在离心机里的物什儿,没几下就没了。先是变成一片荒地,后被几豪强分隔,东西南北都被占着,建起了摩天大楼,开起了大买卖,一个有着几百年的村子,好几千亩的稻香田园,一下子就没有了。他的左脚,就是在那个地方受伤的。他那天骑着电瓶车,经过那的时候,遇到个熟人,就停下车打了个招呼。重新启动的时候,脚碰着街沿的花坛上,车子失控前行,脚趾顶着坚硬的坛沿,整个脚面硬生生地翻过来,人也滚到月季花丛中,在那一刻,先生说他在剧烈的疼痛中,闻到了泥土温润的芳香。先生继续说着后来的事,他的脚趾就那样折断了,很久不能走路,稍一触碰就钻心地痛,现在虽然能走路了,但摇摇摆摆好像不是走在大地上。
听完先生的叙述,我好像看到一个中年男人在月季花丛里挣扎着站起来的画面,心中有几分暗自升起的哽咽,但看到先生那悠远而灿烂的笑,我也不能显出半分伤感的表情。先生似乎知道这一点,他说了句话,好像是提醒我,要愉悦地对待所有,即便有些事情让人感到愤懑。
先生说:我不抱怨我所遇到的,我也不畏惧那点痛,相反,我很感谢那些痛,生活,唯有痛是真实的,唯有痛才让你感觉得到活着的那点滋味。
相逢在路口,于我又是多听了先生的一节课,于先生是多讲了一个道理。这样的课在我的人生路上也没多点什么,在先生的生活里也只是短暂的停留。公交车来了,我要去更远的城市,先生也指了指候车的人群,我们就那样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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