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有几个月没看到那个老人了。
三年前六月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遛狗经过广宁路和西华北路十字路口,这个老人出现在那里。他戴着皮帽,穿着棉衣,坐在花台上,嘴里叼着烟嘴,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旁边放着一个红色布袋,布袋上有一个音量惊人的录音机向四周广播:“雪花勇闯天涯……东陆庄糊辣鱼,十年一次性锅底,欢迎品尝……”
早上马大花遛卡卡路过这里时,还是老板在这里亲自拉客。她和我都从鱼店老板手里至少接过十包餐巾纸,直到后来我们坚决不要他才停止往我手里塞。比起鱼店老板来,这老人完全没有任何拉客经验。他只是冷漠地坐在那里,专心致志地吸着他的烟嘴,不向路人看一眼,更不会主动塞餐巾纸到路人手中。刺耳的音量、呛鼻的土烟味,加上地上的浓痰, 偶有路过的人,无不捂耳掩鼻,小心翼翼地快速通过。
每天早上八点左右,马大花带着卡卡散步时,老人就已经在那里了;晚上我下班回来遛卡卡时,老人还在那里;周末我骑车出去,会看到老人在那里,夜幕降临时我骑车归来,他还在那里。只有下雨天,他才不在那里蹲守。
大多数时候,他坐在花台上,专心致志地吸土烟;坐累了,就蹲在花台上抽烟;蹲不住了,就站起身来,背着手在方圆三五米范围内踱步,烟嘴衔在口中。有时会看到他和同样年纪的扫地大妈或大爷并排坐在花台上,咬着彼此的耳朵,声如洪钟地聊天,彼此脸上都神采飞扬。扫地清洁车出现后,扫地大妈和大爷都消失了,老人又独自一人或坐或蹲或踱步度过每一天,陪伴他的是“雪花勇闯天涯……东陆庄糊辣鱼,十年一次性锅底,欢迎品尝……”
前年冬天的一个阴冷天,我路过那里,看见他躺在花台上,背朝马路,寂然不动。我大吃一惊。走近才发现有袅袅轻烟升腾,原来他是躺在那里吸土烟。从此以后,早上马大花遛卡卡经过那里,会发现老人睡在花台上,晚上我遛卡卡经过那里,老人还是睡在花台上。昆明冬天虽然不算太冷,但长时间躺在室外的水泥花台上,还是无法想象的一件事情。
我预料这老人的生命快走到终点。爷爷就是整日在沙发上躺了半年后去世。很多次看到“东陆庄糊辣鱼”的店牌时,我都有一种冲动要走进去让店老板别让老人再整天守在那里了。然而我无权干涉他人的生活。老人并没有被强迫,他不愿意的话,可以随时离开那个方寸之地。来自农村的我,也始终明白,对于挣扎在最底层的人们来说,能够不出苦力就有饭吃,是一件多么享福的事情——尽管在外人看来,无所事事而寸步不能离开,又是一件多么煎熬的事情。
出乎我意料,老人的生命力顽强至极,一年多过去了,他依然每天从早到晚躺在那个花台上,烟嘴在他嘴边一闪一闪,高音喇叭在他头旁不知疲倦地将那几句广告词一遍又一遍地向四周发射。
我和马大花从来没和老人打过招呼,但我们都熟悉了他的存在。他的帽子、衣着、烟嘴、高音喇叭,还有地上的浓痰,每天早上八点和晚上六点,准时与我们相遇。这相遇如此频繁和平淡,以至于我们几乎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消失不见。
我们不知道老人去了哪里。也许,他在家中含饴弄孙,也许,他在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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